比鲨鱼更可怕的——评《大白鲨》1和2
最近看完的系列电影是两部《大白鲨》。
第一部拍摄于1975年，由斯皮尔伯格导演。跨过44年的时光去看，这部电影其实相当简单，但它在当时确实开创了一种新的表达惊悚的方式，其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白鲨就像是海明威的“冰山理论”，隐藏起来的反而具有更大的力量。不难想象上个世纪70年代的观众们当初在影院里的屏息与发自内心的惊叹，它在当时也取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
第二部拍摄于1978年，导演也从斯皮尔伯格换成了曾参与执导了剧集《盲人追凶》(李小龙在其中扮演主角的武术教练)和《超人前传》(曾被译为《小超人》引进我国)的吉诺特.兹瓦克。如果把两部大白鲨都比做饮料，那么第一部就是一种成功的新型饮品，在当时新鲜又惊艳，后来随着模仿者越来越多，它的新鲜感也随之逝去，味道似乎也变淡了；第二部则像是白开水，在任何一个年代都很索然无味。
好吧，其实也不能说它是白开水，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人们还可以说白开水是最有价值的饮料，但不会有人说《大白鲨2》是最有价值的电影，它充满的是由矛盾性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平淡。
一方面，这位拍惯了剧集的导演似乎不太喜欢第一部里的大白鲨总是被藏起来，所以他营造悬念的方式是让大白鲨反复出现，似乎觉得它那张狰狞的大嘴就承载了惊悚与恐怖的全部含义。然而事实是，这种做法只让影片热闹有余、而惊悚不足。
另一方面，作为续集，它在剧情的发展上简直就是第一部的翻版，遵循着警长最先发现鲨鱼，到遭受了外力因素难以消灭鲨鱼，再到酿成大祸，最终由警长出海击杀鲨鱼的经典剧情模式。经过百口莫辩的误解与难以逾越的阻力之后，这样的胜利来得大快人心。
在两部电影中，警长所遭受的阻挠他击杀鲨鱼外力因素都不算天灾，而是人祸。第一部中，为了小镇旅游业的发展，镇长武断地认为警长是危言耸听，迟迟不肯关闭海滩，并由此造成了本可以避免的人员伤亡。第二部中，依然是为了旅游业，依然是那个镇长，外加一位商界人士，不仅不相信鲨鱼的存在，还把警长撤了职，并险些让一群年华正好的少男少女葬身大海。
更让人感到心寒的是，当警长隐约察觉到鲨鱼来袭而得不到信任时，在高度紧张的神经下，于众目睽睽之中，他对着一群游近沙滩的蓝鱼群开了枪。下一幕里，游客们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恨意，责怪他破坏了自己游玩的好心情。这就是人们对于真正心系他们安危的守护者做的事，以自私的心理度量无私的行为，并最终用多数人的自私将一个人的无私淹没。旋转的镜头下，警长目光放空地环顾四周，似是想找到一份理解，哪怕是一道不带有恨意的目光，可是没有人给他。
我不由想起了早年看过的一则新闻，说的是一个女人在公交车上丢了钱包，司机不让任何人下车，希望能查出小偷是谁，其他的游客就开始表达不满了——不是对着小偷，而是对着女人和司机。有人和司机说，你不能不管吗？为了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有人劝女人，你不能不要钱包吗？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其实我觉得，若他们一致表达下对于小偷的愤懑，小偷说不定就怂了，这件事就会很早的解决。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丢钱包的不是他们，就像电影里的游客，因为被鲨鱼咬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便不觉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如果说《大白鲨》系列里的最终“反派”是凶猛的鲨鱼，那么那些自私着追逐利益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反派”的“爪牙”与“帮凶”，这并不是说他们愿意看到更大灾难的发生，然而他们确实用自己的冷漠与行为推动了灾难的到来。
第二部里，那位商界人士知道了真的有鲨鱼存在时，他对警长的妻子说，我真的很抱歉，不过这也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这句“抱歉”所表达的真的是歉意吗？还是说只是在为自己开脱？“不过”之后的所有字眼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理所当然、有那么委屈，似乎为了利益最大化至人的性命于不顾的行为就该得到理解。
在某些人的眼中，利益就是唯一，其他的东西，无论是前车之鉴，还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都可以暂且忽视，放到一边。还记得第一部里，当镇长知道了真相后，对警长真诚地道歉，承认了这是他的错。到了第二部里，镇长却依然可以对着警长给他的一张疑似鲨鱼轮廓的照片，保持着不痛不痒的态度，认为那说明不了问题。
镇长还是那个镇长，并不是变得更贪婪了，而是他一直都很贪婪。如果不亲眼目睹一次严重的灾难，那么所有灾难在他们眼中，都是具有危机意识的人所幻想的虚妄，这是一种赌徒式的侥幸心理，他在赌灾难不会降临。然而侥幸才是真正的小概率事件，当真正严重的灾难来袭，通常做什么都晚了。
如果说贪婪会让人忽视危机，那么狂妄则让人轻视危机，且往往后一种人带来的灾难更大，因为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这是他比前一种人可贵的地方，但他也同时蔑视着将来的危机，容易把解决问题的路线完全带偏。
第一部里的捕鱼人就是这样一种人，他自诩可以很快捕杀那只兴风作浪的大白鲨，带着警长和海洋学家坐上了一艘中小型的渔船。最后出海的三人之间，他是表情最运筹帷幄的那个。直到大白鲨带着三个桶依旧可以深潜时，才把他的自信最终击垮。当渔船沉没，大白鲨将他由底部慢慢撕咬下甲板时，他终为他的狂妄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三个人里，他也是唯一没有回来的那个。
如果这捕鱼人没有死去，那么他将获得梦想中的奖金以及小镇颁发的勋章，我也丝毫不怀疑以他的经验丰富，大白鲨最终会死在他的手中，孩童似的斯皮尔伯格似乎就是要对着他的这份自信开一个坏坏的玩笑，让他带着自己的骄傲与轻浮沉入深海，并借着警长碰巧击杀了鲨鱼的草率结局中告诉他：任何出自狂妄的自信其实都一文不值，真正有价值的，是对危机的警觉与正确判断。
在第二部里，对应了这个角色下场的，则是驾驶着直升飞机的救援人员。他同样出自对大白鲨的轻视，而丝毫不急迫地把飞机停在海面上进行救援，最终落了个机毁人亡。
追逐利益的镇长、商界人士、冷漠的游客以及狂妄的捕鱼人，他们不是鲨鱼，也不会吃人，但在某些时候，我又觉得他们甚于一切猛兽。只因有些灾难是可以避免的，远不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可人命因他们而被消耗，船只因他们而支离破碎，救援直升机因他们而沉入海底。
灾难过后，其中的某些人付出了血的代价，而大部分人依旧在这世界上活得风生水起。死去的无辜者终究再也回不来了，而凶手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背负的是怎样的血债。
两部《大白鲨》，在讲的又何止仅是猛兽。
〈完，感谢阅读〉
荒原
于2019.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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