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
文 / 十三
|作者按:
受前两天在公众号「老鹰说」看到的一篇《父亲》启发,这是老殷的父亲写的一篇关于老殷的爷爷的文字。
花了几个小时写就此文。行文过程中,写到年岁久远之事时,屡次停笔思忖回忆。
当回忆到某些桥段时,数次眼角湿润。一生中总会因为一些小小的细节而触及到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其实很早以前就决定写点关于我父亲的故事。刚好这次看到这篇《父亲》,于是立下决定马上执笔开始写。
这篇文字写的是关于我父亲的一些桥段和小故事,并无故意煽情之做作,只是真诚的将父亲的故事平铺直叙地表达出来,呈现在大家面前。
你尚可在结束一天工作身心疲惫时,躺下来静静地看。字里行间或许也可以勾起些许你对自己父亲的一些回忆。
我的父亲是六九年生人,属鸡,整整比我大两轮儿。家中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妹一弟。
我对我跟父亲之间的记忆其实很早,大概可以追溯到我两三岁时候。当然,一个人的记忆一般是从六七岁开始形成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年岁太久远的事情,必然是一些断续而模糊的桥段。
1
父亲和铁匠铺子
我外曾祖父是铁匠出身,在我奶奶嫁给我爷爷之后,铸铁技术自然也就传给了我爷爷。子承父业,我父亲也继承了铁匠师傅这份所谓的「家业」,成为了手艺人。
大概在我六岁以前,父亲都是铁匠师傅。当时我奶奶已经去世了,在我奶奶走了以后没几年,我爷爷又组成了新的家庭,所以他几乎一直跟我们是分开住的,铁匠铺子离我家有两里地远。依稀记得那几年,父亲每天早上都牵着我的小手或者让我骑在脖子上,一起去爷爷家的铁匠铺子“上班”。对,那几年,我父亲的收入仅仅靠着我爷爷发给他的几百块钱工资,养活我和他自己。
但无奈,可能是我父亲不太聪慧,我爷爷的铸铁技术他硬是只能学到七八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当年我爷爷的铸铁技术至少在方圆十里内还是享有盛名的,很多人都会来铁匠铺子打菜刀啊,锄头啊之类。
白天我父亲在铁匠铺子干活,我基本处于放养状态,天亮就出门玩,饿了就回家吃饭。有一次,我跟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在池塘边玩,我掉进鱼塘里了,幸好救命声音成功被人听到,不然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一个帅哥。
我父亲可能一方面觉得干铁匠赚不了几个钱,加之技术也就那样,在我上一二年级的时候他就跟我母亲南下东莞进厂打工了。我就跟着爷爷,成为了留守儿童。而我跟父母亲的记忆,也就变成了一年见一两次面。
前些年,由于各种原因,铁匠铺子也拆了。
2
严父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在我上学前班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大概可能是我在同学家的货柜里拿了一支铅笔,被我父亲知道了,回家被臭揍了一顿。他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人穷志不能穷,即使再穷再苦,也不能偷拿别人一针一线,一砖一瓦。
父亲的这顿臭揍和话语,就像烙铁一般烙在了我的脑海中,从此我再也不偷拿别人家的东西,并且后来一直鞭策我的行为。同时这也是我第一次接受父亲价值观的输入。
自我掉进鱼塘差点淹死那次,我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交待我绝对不能接触深水区,不能私自下河塘游泳,否则打断我的狗腿。我确实傻乎乎地听了我父亲的话,自此我从来不敢下河游泳。小时候跟小伙伴去河边玩,每次都是他们游泳,我在河边打水漂玩,莫不羡慕。所以,至今我仍是一只旱鸭子。
3
工厂流水线工人和煤矿下井工人
两千年初,父母亲双双南下东莞进工厂打工。父亲是那种天生喜欢自由,不愿被人管束,看人脸色干活的人。而进工厂就是经常被人管束,上班时间与坐牢别无二致,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他们在东莞打了几年工以后又回到了农村。
我父亲和母亲都小学没毕业,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回到农村除了做农民种庄稼,没有别的赚钱路子。所以他们只能在家里种地。一段时间后父亲听说下煤矿很赚钱,于是他就跟着村里一帮人一起去了郴州的煤矿,做起了下井工人。
煤矿虽然工资高,但是特别危险,简直就是拿生命在赚钱。父亲在外挖煤的那几年,换了很多个矿,要么是矿挖到底没得煤挖了,要么就是发生矿难。
每次发生矿难我父亲都会回家“躲”一阵子,没办法,下矿真的太危险,是个人都会怕死,一旦发生矿难,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后来有一次父亲所在的煤矿发生了矿难,死了不少人,我父亲赶紧跑回了家,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下煤矿赚钱了。
父亲不再下矿之后又去工地上干活。06年,父母亲开始“自主创业”,当起了自己的小老板。
4
终于自由了
06年,那时候我父亲还在外地工地上搬砖,我母亲在县城跟着一个阿姨学习做包子,馒头,油条之类的早餐。母亲学会之后,就回到农村自己单干了。父亲也从工地上回来了,跟我母亲开始做早点生意。
一开始我母亲是师傅,父亲跟着母亲学。后来,我父亲变成了师傅。父亲自铁匠师傅起,人们就亲切地称他「卿师傅」,后来做了早点生意,方圆几十里,只要提起「卿师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来也奇怪,父亲怎么学都学不精我外曾祖父传下来的铁匠技术,可是做早点的技术,父亲很快就学会了,而且后来的技术甚至超过我母亲。
同样是技术活,铸铁讲究的是每一锤锤下去的力度和铁块淬火的时机以及对于淬火时间的把控能力。而做包子油条,同样讲究的是面粉发酵前的加水稀释和其他处理以及揉面粉时候的力度和时间。
父亲学得那么快,一方面是悟到了这个技术的关键点,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真真切切热爱这份「事业」。因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听别人使唤看别人脸色干活了,他能每天都看到自己的钱包进账小几百。
虽然每天赚的钱不多,但是父亲很满足。他不只是把这份活儿当作赚钱的门路,而是当作自己的事业,用心去呵护和珍惜。这一做,就是十年。
5
**黑背与山羊 **
小的时候我家里养了一条狗,背部是黑色,背部以下部分是黄色的,于是叔叔给这条狗起了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叫黑背。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狗叫德国黑背。
黑背简直可爱牛气到不行。每天早上他都会送我去上学,下午都会在门口等着我回来。我家门前200米处有一个拐弯,黑背每天就站在家门口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只要看到我一出现,立马狂奔过来飞到我身上,跟我亲热撒娇,我一度爱它爱到不行。
父亲也特别喜欢黑背。每天晚上他都会把饭拌好汤放到黑背的饭碗里,然后叫它吃饭。父亲那么喜欢黑背,还有一个原因是黑背拥有一项“过狗技能”,抓老鼠。黑背特别会抓老鼠,只要被它看到,这鼠基本就行将就木了。每次看到黑背前屋后巷的到处抓老鼠,我和父亲就乐到不行。
我们养了黑背好多年,06年的时候,父亲外出上工地打工,母亲去县城学技术,我在五里外的乡里初中上学,家里就只剩黑背孤单单一条狗了,没有吃的喝的,慢慢开始消瘦,后来就被一帮专门毒狗的傻逼给打死拖走了。
为此我跟父亲难过了好久,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养狗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免得以后再发生黑背这样的事情,徒生难过。我说嗯。
小的时候,我叔公家里养了一群羊和几头牛,那时候最好玩的莫过于每天偷偷跟着大我三四岁的堂叔和堂姑一起去放牛羊。堂姑跟堂叔约好,牛归堂姑管,羊归堂叔管。堂姑真是聪明,因为羊喜欢满山跑,而且个头小,如果满山跑了找起来比较麻烦,但是牛个头大,一眼就能看到。
上四年级的时候,父亲也买了十来只羊回来,从此以后我的业余时间就全被这几只羊给霸占了。放学也好,放假也罢,都要去山上放羊。在当时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这才意识到,我并不是喜欢放羊,而是喜欢跟堂叔堂姑一起去放羊。因为牛羊终究不是我的,不用我负责,他们的牛羊不爱乱跑,而且就算丢了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
但是我不同,我是完全被这十来只羊给牵绊住了。我怕它们满山乱跑,我就得守着它们吃草,但是终究我的监视是敌不过它们的狡猾机灵的。因此我常常被这帮家伙气得半死,东一只西一只,需要满山去找。有一次我气得把羊往河里猛赶,被父亲看到了,结局就是他气得把我往河里赶。
还有一次,那是冬天,一只母羊带着两只小羊在山上跑丢了,我跟父亲绕着整座山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我们无计可施,只能祈祷它自己认路回来。过了好几天,母羊带着一只小羊回来了,还有一只不是丢了就是死了。
后来,回来的这只小羊也因为在山上待得太久生病死掉了,我跟父亲又难过了好几天。然后他把仅剩的几只羊全都送给叔公了。后来再也没有养过牛羊。
6
父亲的暴脾气与刚直不阿
父亲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却有一米八的脾气。他的生气阀值很低,而且做事比较冲动,这样其实是会吃一些苦头的,当然这些年他开始慢慢有些收敛。
与暴躁脾气同时并存的,还有他的刚直不阿。父亲是一个没有太多名堂的人,喜欢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愿意藏着掖着。他也不懂那些圆滑的处世规则。他乐意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好自己的国王。他绝对不会轻易主动冒犯别人一寸一尺,但是倘若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那么他会坚决捍卫自己的利益。
关于这两点,我成功地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我虽然不比父亲脾气暴躁,但的确算不上有好脾气。同时,我也是公私分明,刚强正直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不懂圆滑之道,阿谀奉承一套,宁可自己吃亏。
7
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我父亲只读到五年级的书,但他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他认为大山里的孩子要想走出去,只能依靠上学读书考大学。
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儿子啊,好好读书,只要你考上大学,爸爸就算砸锅卖铁借钱也要送你读书。当然,父亲的骨气比钢铁还硬,当初说哪怕借钱也要送我读书。可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至少在我上学读书这件事情上,父亲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开口借过一分钱,一分一毫都是他跟母亲赚的,从平时的开销中节省出来的。
但是我不说假话。大学四年,因为父亲给我的生活费太少,不足我的日常消费,几乎没有钱跟朋友偶尔小聚,更别说有钱谈恋爱了。大二那年,学院安排去北海见习,每人要交七百多块钱。不过说是见习,其实就是去玩。我支支吾吾跟父亲要钱,他给了我一千,包括七百的见习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交了见习费后,于是我接下来几个月都在还债。为了生活费的事情我跟父亲吵过好几次,后来父亲终于妥协,大三大四的生活费从每月六百元涨到了每月八百元。虽然仅仅加了两百,但我的生活多少从贫民升为了中农。
其实对于我父母亲来说,每月增加两百也是一笔较大开支。原本赚的就不多,农村各种人情往来花费又多,家里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好,无论怎么省,父母这些年来也没存到钱。后来想想,因为这点生活费跟父亲吵架其实很惭愧,即使不够花也是可以跟他好好商量的。
8
从不吸烟的父亲
父亲从来都不吸烟,别人向他递烟总是双手作揖表示不会吸烟并道声感谢。他向来以整个大家族几乎没人吸烟为荣,我常常笑他,不吸烟就不吸烟嘛,这有什么好自豪光荣的。当然,后来我堂叔跟表弟陆续开始吸烟,打破了他的这份莫名其妙的自豪。
父亲也很少喝酒,基本属于两杯啤酒下肚脸就会上色那种,关于这点,我也成功地遗传了他的基因。我也是两杯啤酒就能让我脸红的,不过酒量稍微比父亲强点。
父亲没有吸烟喝酒的坏习惯,所以他身体一直都还不错。这点也是让我感到由衷高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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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家里的老照片可以看出父亲年轻时候其实很瘦,看起来比我现在还要瘦,但显得很苍老。留着一头八九十年代经典流行的三七分发型,时尚又不失帅气。过了三十岁,他开始胖起来了,一米六的身高,现在将近一百四十斤的体重。
二十多年来,我跟父亲吵过很多次,也曾经冷战过很长时间。也如朋友般面对面一起聊过很多次天。以前聊高中与大学的学习和生活,后来聊我对家庭的看法,聊我对女朋友的要求,聊家里的山、地、鸡和鸭,聊我对人生的规划,还有当他跟母亲吵架时怎么开导他。总之一切能聊的都聊过不少。
家里的早点生意,父亲一做就是十年。现在农村的生意也不好做,屁大点的地方也竞争大。很多次我让父亲另谋赚钱之道,他不肯。他说自己已经快五十了,体力已经比不上三十几岁的时候,体力活也不怎么干得动了。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所以到现在他似乎都很不愿意放弃这门小生意。
这十年来,我父亲跟母亲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就起床工作,因为要赶在早餐和午餐时间送到别人面前,一天卖两趟,每天都要走几十里的路。我们本村没有多少人,而且大多都是老年人,我们那边一日三餐都有吃米饭的习惯,所以早午餐在本村是没有多少销量的。
于是父亲只能推着三轮自行车去到五里外的乡里去卖,一开始人们只是尝尝鲜,因为一直以来都从来没有人推着早餐卖到他们家门口的,而且吃米饭的习惯可能短时间内没法改变。但这一尝鲜就一发不可收拾。吃的人越来越喜欢吃,也越来越多人吃,很多人都懒得自己做早饭了。
毫不夸张地说,方圆二十里内的人吃早餐而不吃米饭的习惯,都是被我父亲教育而成的。当然也要感谢,是这些人照顾了我父亲的生意,才得以这一卖就是十来年。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被迫跟着父亲出去卖过早午餐。卖早餐就要五点多起床帮他们的忙,卖午餐就要大中午顶着三十几度的大太阳暴晒去到周边各个村卖。这在当时我是极度拒绝和不能接受的。一方面出去太累了,特别是三十多度的大热天,另一方面这有损我的“面子”,因为我的同学都是分布在周边这些村的。甚至去乡里的集市上玩我都要故意避开父亲,生怕被他看到叫住我帮他卖东西。这简直太丢我面子了。
当我变得更成熟后,每每思及此,我就觉得当年的那些想法真是幼稚到底。什么累什么苦什么狗屁面子,比起父亲这些年的坚持与辛苦,根本不值得一提。
后来我上大学了,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跟着父亲出去卖早餐了。而那时候的经历也就变成了这一生最弥足珍贵的记忆。但是现在,无论在哪个地方,我都可以勇敢自豪地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是卖包子馒头的。他吃苦耐劳,勤恳又重责任,是个真男人。我为他感到骄傲和光荣。
再过两个月就是父亲四十七岁生日了。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我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往后的四十年,愿我的父亲与世无争,儿孙满堂。
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让父亲在六十岁时过上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烦心,只消得养牛放羊的安逸日子。
本文完。
Copyright © 2016 卿宗伟.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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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宗伟,笔名十三,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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