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村还是土路。晴天时尘土飞扬,雨天时泥土飞扬。
蒋小保就是从这条路走向我们村的。
他走路的时候,脑袋呈S型左右摇摆,但幅度不大,像微波下的水草,有一种动态的平衡。他的一条腿是瘸的,整个身子在前进的途中上下摇摆。远远一看,印度舞和古典芭蕾在他身上和谐共处。
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哄笑声中走来,并在哄笑声中离开。
他手里的一只锈迹斑斑的不锈钢碗,表明他讨饭的身份。但他却不像寻常乞丐,以低眉垂首、畏畏缩缩的形象示人。
他昂首阔步地走来,临近我们的时候,分明是眉开眼笑着的,并且露出两排整齐的黄牙。这僵持的笑容,让人有一点怕得想逃走,但这动作和派头又勾引你回头观摩的欲望。
面对他,人们总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我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有时候,我们在玩土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了,带着他的笑容和他的不锈钢碗突然地出现了。
不管我们玩得多投入,每次他都能成功地把我们吸引过去。他一屁股坐在一堆低矮的85砖上,我们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们笑。
在我的印象里,从未见他向谁讨过钱,也未曾见有谁向他的碗里放过钱,这样说来,他也不是一名合格的乞丐。
他的业务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么贫瘠的岁月里,他那么辛苦地走来,唯一的成绩恐怕只是逗大家一乐,贡献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蒋小保的口齿含混不清,似乎他说的不是溧阳话,而是火星语。我很少能听清他说一句完整而清晰的话,更多的时候,只听见他的笑和喊,喊是为了轰走侵犯他的不速之客,喊完之后,依旧恢复那神秘的笑容。
有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地来我们村。几次三番,他的表演渐渐让人生腻,人们便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去观摩他,只是相遇时仍会下意识地兴奋起来逗他一下,就像在路边看到一只动物一样。
无人理睬,他便坐在砖堆上看我们“砸小一”(一种砖头游戏),精彩处我们欢呼,然而他的表情依旧像灯笼里的蜡烛一样,不因外面的风吹草动而摇摆。
等我们玩累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离开了。
暑假过完,我们上学去了,等到了寒假,我又见过他一两次。
过完年,蒋小保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村,村里也再无人提及他。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从此蒋小保这个名字几乎彻底消失在记忆的深海里。
前不久有一次给母亲打电话,聊到村上的趣事,无意中我提起了蒋小保。记忆中,我对他的了解,仍然是一名可怜而滑稽的乞丐。
母亲说,蒋小保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他是隔壁村的,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村上为数不多的活着回来的人。
他身上到处都是弹痕,大概是脑袋也被打坏了,所以成了那副样子,他虽然有些异样,但不傻,他知道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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