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 晴
陆寒到哪儿去了?
他的电话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关机。我打电话到他们集团公司,但是显示号码错误!怎么回事啊?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20啦,还是关机,邮件则显示没有被打开过。他离家这些年,这还是第一次。会有什么事呢?出差没带充电器?手机丢了?还是......我不愿意再想,毫无根据的,自己吓自己!
刚才花叔来了,送来寿喜锅和够吃两次的食材。因为陆寒我把和他约好过去吃饭的事忘了。他没见到我人,又没打电话,他就打电话到诊所。刚好叶医生在。知道我在家里,他就直接过来了。他帮我东西放好,守着我吃了一碗。临走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甭管因为什么,都要好好吃饭。”花叔一向洒脱,待人却极用心。这些年,陆寒不在,如果不是有花叔,还有梓航,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么快就能适应过来。花叔那里几乎就是君君和我的食堂,连君君自己都说花伯伯的饭菜让她的音乐更有味道。
君君她们团在金色大厅的首演受到到潮水般的好评,她更是受到了作为贵宾出席活动的莫扎特音乐学院、维也纳音乐与艺术学院两位院长的称赞,并表示愿意以全额奖学金邀请她去学习,稍后学校会发送正式的offer。我通过网络看到君君。她已经换下礼服,穿着T恤和牛仔裤,长长的头发扎了个马尾,正在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身边是她的团长、老师和乐团伙伴们。看她略带羞涩地用流利的德语和记者交流。啊,我的小姑娘真的是长大啦!就在我看着采访的时候,林眠风发来飞讯,说:“祝贺君君演出成功。就在刚刚,她已被确定为华夏青少交首席。全票通过。”谢谢,谢谢上天护佑这个孩子!陆寒,你现在在哪儿?君君的演出你看了没有?你一定也很开心很欣慰吧!
就在昨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认识任何一个他的同事或者朋友,更没有除了他本人的手机和邮件之外任何一种能够联络到他的电话、Email、推特、Facebook......哪怕是某个地址!我竟然这么......从小我就非常敏感,很多时候别人不需要说话,我就能知道对面这个人大概在想些什么。同时,我在某些方面则异常迟钝、异常大条,比如我永远搞不清楚刚刚买回来的菜每一种都是多少钱,我只能大概记得一共花了多少钱,还不一定准。对陆寒,自己的丈夫,孩子爸爸,我竟然疏忽至此!宋影儿啊宋影儿,你真是要反省反省啦!
忽然间,想起来我有一个他们集团公司老总的电话。那是在他走之前,他说要请大家吃个饭,告别一下。我一向对各种应酬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但这次他软磨硬泡地说了好几次,我就去了。记得那个人姓林,是陆寒的顶头上司,集团几位常务副总之一。宴席上他主动过来与我互相留了电话,当时不过是客套。看来,多结善缘还是对的。我手机一直没换,应该还能找到。
(二十分钟后)
找到了那位林总,林焕鹰的电话,结果却意想不到。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接通了,是个女人,嗓门儿粗野:“找谁?”
“您好,我找林总。”我客客气气地说,虽然那边的这个声音让我感到奇怪。
“林总?什么林总?你打错了。”对方不耐烦地说。
“等一下,”我生怕对方挂断电话,连忙说,“就是林焕鹰。我找林焕鹰。请问他在吗?”
“你找他啊!还什么林总。他已经死啦!你谁呀?”女人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我告诉你啊,这个死鬼活着的时候到处骗人。要是他骗了你的钱,跟我可没关系。他的事儿你找他要去。”
“诶大姐,”我听得一脑门儿雾水,怕她挂电话就说,“他没骗我钱,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我可以问问您吗?”
可能是我的话让她放松下来了,她迟疑了一下说,“什么事儿啊,他的事儿都跟我没关系啊。”
“您刚才说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发生的啊?”
“出事故死的。他是个群众演员,每天在电影厂门口等活儿。那次好像是演个什么叛徒,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出来的是真子弹,就那么死了。这个死鬼,在家里呆不住非要当什么演员,说那个叫什么王什么强的,那么丑的娃子都能当明星,他也行。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哪有那么多戏让他演啊。什么活儿都敢接,到处骗人。这个死鬼,自己死了倒是解脱了,赔了那么点钱,够干什么的!害得老娘天天在这个鬼地方熬着。”女人骂骂咧咧地诉着苦,我倒也听得明白了。
“大姐,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插了一句。
“两年多了,嗯,快三年了。”她想了想说,接着又说道:“我不管这个死鬼骗了你啥,反正跟我没关系,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啊,你有本事找他要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举着电话,里面传来嘟嘟嘟的断线声。群众演员?死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还记得起来那个林总的模样,中等身材,精干。带着金丝边眼镜,说起话来,蛮斯文的。有点四川口音。那天有大概十二三个人,除了我,都是陆寒的同事。吃饭的时候有说有笑,对陆寒各种祝贺、祝福,热闹得很。记得是那位林总开的场,席间大家还向他敬酒。都说酒桌是办公室之外的第二职场,那氛围的确赤裸裸地微妙。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办?......我又给他的飞讯留了言,又发了个邮件,让他看到后立刻回电话给我。
心里烦躁得很。
我突然意识到,陆寒和我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个手机号码,而一旦发生这种打不通的情况,对我来说,远在异国的他,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让我到哪里去找他?难道......我要失去他了么?不,我不想失去他,我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即便是被那个人拥抱着的时候,即便是我在日常生活轨道之外的空间里沉醉于短暂的梦幻中时,也没有动过这样的脑筋。我不否认自己需要爱情,就如同汽车需要汽油。陆寒......陆寒不是我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是我的亲人,家人,是我的女儿的爸爸,是我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是因为一次事故认识的。
那是15年前。那天是周六,我一大早去机场接爸爸妈妈。他们从日本旅行回来先来这里看我,住几天再回老家。因为上午有一位客户来做咨询。一位人民教师,只有在周末才能挤出时间。所以我想着快点把爸爸妈妈送回家,再赶到公司去。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独立执业,还在老师的企业里边打工边学习。
当车子驶到南苑路北快到路口的地方,黄灯亮起来了。我前面有一辆卡宴,没减速,看样子要冲过去。正合我意,所以我也没减速,打算跟在后面一起过去。没想到,临到路口了,前面那车一个急刹停住了。我没反应过来,还有就是跟得太紧了,一头就撞车屁股上了!后排的老头老太吓了一跳。我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然后赶紧下车,因为前面那车的司机已经下来了,正往后走,估计是要看看什么情况。
那人看看车,又看看我,倒是没发脾气,说:“没想到这么小巧却这么有劲儿,啊!”说完,还笑了。我看看他的车,掉了点漆,没有大问题。又回头看看自己的车,限量版甲壳虫,和他的卡宴比起来,的确小巧。接下来,我先是赔不是,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黄灯亮了你不减速,我以为你要冲过去呢,所以才会跟得这么紧。”言外之意,他也有要负点小小的责任。
他始终看着我,也不插话。我说完了,他也不回答,还是笑眯眯地不住打量我。我觉得有些别扭,也就不客气地打量起他来。他个子很高,差不多1米85的样子,斯斯文文的,有点瘦,不过还是蛮挺拔的。他的样子好像刚刚打过架。衬衫领子撕开了,嘴角有点淤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红。
“都说不打不相识,有部电影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叫做《小身材大用处》,”他笑着伸过手来,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陆寒。”他把自己的名字说得一顿一顿的。
《小身材大用处》?什么电影啊,没听说过。
后来问他,他才说那是他瞎编的,用来和我套瓷。这个坏家伙!
当时的我,也只能伸出手去,说:“这么认识还是感觉有点怪。我叫宋影儿。”
这时候,老爸从车上下来了,看我们握手互相认识,知道没事了,所以笑呵呵地先替他女儿表示了歉意,然后又说有空一起吃个饭,就算是认识了。我当然知道老爸的心思,还不是因为我一把年纪还没有个对象,担心我嫁不出去!没想到陆寒就立即答应了,还和我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说回公司把事情安排一下,晚上一起吃饭,等他定好位子,再打电话给我。说实话,我没太在意,没准儿就是客套呢!再说,陆寒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没想到,下午他真的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君悦西餐厅订了位子,今天那里有最好的小牛肉,老人家吃绝对没有问题。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认识了大概三个月后,他对我讲了一段往事。
上大学的时候,他热衷于骑越野自行车,越是危险就越着迷。家里人怎么劝都不听。终于有一次,他和一位朋友从山脊上掉了下去。他的朋友当场就死了,他重伤。经过差不多一年的治疗,身体基本康复了,但是他失去了性功能。家里通过朋友找到了当时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最著名的专家,诊断的结果依然是他此生不会再恢复。最难过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本来他觉得自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可是那天在路上见到我,他的痛苦逐渐复苏了!他越来越肯定一件事,就是想和我结婚,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他说他想做一个爸爸。可是自己的情况有谁愿意嫁给他呐?当时说到这里,一向阳光灿烂的他把头埋在手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现在回头看,我之所以答应嫁给他,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爱他。我是喜欢和他在一起。他幽默风趣,生活在他手里就像一个万花筒,总是会有惊喜,充满趣味。对我这样个性严肃、偏于理性的人来说,他是个有趣的伙伴。可是,如果说我有多爱他?我是了解自己的,我知道自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对陆寒,我没有那些症状。是他突如其来的、从来没有向我展现过的痛苦、脆弱和无助击中了我。有人说“心太软是病。”我恐怕就是病得最严重的那个。
两个月之后,我们领了结婚证。因为他说自己年纪不小了,又有着那样的“历史”,所以就不办酒席了。我很早就脱离了原生家庭独自四处闯荡,对这种繁文缛节向来厌烦得很,所以他这个意见立刻得到了我的附和。家人并不知情,尽管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姑娘终于出嫁了,新郎官儿又是一表人才,所以仍然发自内心地为我感到高兴,为我们祝福。一个月后,我们的试管婴儿在我的肚子里安了家。十个月后,君君出生。一切顺理成章。
自从有了君君,生活支出一下子成倍增长,陆寒开始更勤奋的工作。一年中差不多有两百多天都是出差,不出差的时候常常加班到深夜。不过,家里的生活质量的确有了很大幅度的改善。我们买了现在这栋别墅,换了安全系数更高的“大公羊”保姆车,又请了两位全职保姆照顾我和君君的日常。在陪伴君君长大的过程中,我也从一个傻姑娘逐渐变成了富有生活经验的孩子妈妈。小蛮腰不见了,倔强和稍显尖刻的脾气也柔和了很多。皱纹增加了,同时增加的还有对生活对人性的理解能力和包容度。
十五年,陆寒和我之间始终相敬如宾,彼此体谅和信任。女儿君君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重感情,待人又自然亲切。这个内心无比温暖的孩子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和坚持下去的勇气。有人说婚内无性会严重破坏夫妻关系,我倒觉得没有那么严重。生活本身就是不完美的。这个地方有缺憾,一定是因为在另外的地方上天给了你太多的恩赐。不要总想着那些没有的,而是应该对自己已经拥有的多多感恩,多多赞美。更何况,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是杯毒酒,我也会笑着喝下去。
可是现在,这个人到哪里去了?
忽然,那个女人粗野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死鬼到处骗人.......”
电话响。
(继续)
是林眠风的飞讯,说找到了蓝鹤得(就是那个突然消失了的客户),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本想说不去了,转念想起来他那次在诊所曾提到陆寒和他之间有关系,于是回到:“要去。明天几点,哪里碰头?”
他几乎秒回,“明早七点,我去家里接你。”
“好的。我的住址是:临海大道8号 花郡5栋。”我把地址发给他。
“我知道。”又是秒回。
我哑然,过了一会儿,发给他:“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可不可以把与我有关的都告诉我。”
隔了一会儿,他回信道:“今天太晚了,好好休息。相信我,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除了接受,我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道明天见到那位久违的蓝先生之后会听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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