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黎浩楠
宿舍楼是七十年代的老房子，看上去旧旧的，像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楼道里的光线很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一丝凄凉与惨淡。墙上的涂料颜色，一块儿深，一块儿浅，一些地方都剥落了。
齐果到了宿舍，里面却空无一人，在龙娃的帮助下，很快整理好了床铺。新的环境，感觉还不错。时间还早，不到十一点，龙娃让他一起出去吃午饭，但是他感觉累了，躺在床上不愿意动。龙娃也只好先走，让他有事随时联系他。
刚才的场景在脑中闪现，像蜜蜂绕着花朵盘旋，并发出嗡嗡声响，使他的心难以平静。他试图猜测竹屏和郭旭的关系，结果弄得自己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对竹屏如此在意，仿佛她调控着他的呼吸。他觉得她就像青花瓷器，生怕一不小心被打碎了一地。他认为自己肯定不喜欢她。然而他的肯定是对是错，他自己也不知道。
人的感情就像一首朦胧诗，意境很美，但也因为难以解读，而让人不免产生淡淡的忧伤。不过那却是一种心痛的幸福，人愿意心痛，去换那朦胧的甚至是飘渺的美感。
“太逗了。”他小声重复着她的语言，好像嚼着口香糖一样。然而一想到郭旭，齐果就有些不安。他断定郭旭是不爱学习的后进生。他没想到，这所世人皆夸的好学校，居然也有后进生。
他想，任何地方，任何角色都是齐全的，净角和丑角都有人唱。如果有角色缺失，其它的角色会转化成缺失的角色。这类似于老虎不在，猴子称王的道理。另外，人口的膨胀，不允许任何角色出现空缺。相反，只会出现普希金笔下的多余人，无所适从，仿佛游离于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他们在无尽的孤独中，忍受着悲伤的吞噬。这像无数的虫子，在消化着无数的腐尸。
因为高城的学校最好，所以，东城或是西城的人到高城读书的话，除了要求达到一定的分数，还必须交择校费。钱成了入学的门槛，高城的学校几乎等同于贵族学校。这个社会从来都不缺乏有钱人，在虚荣心面前，在想要达成的目的面前，许多人都认为自己腰缠万贯。这时候即使挥金如土，都不会有人认为是犯了错误。许多外地人能够支付高城昂贵的择校费，他们所苦恼的只是名额有限，不知道找谁去争取特权。因而高城招收的东城或是西城的学生很少。
齐果不是高城人，分数也没有达到要求，然而他却顺利成了高城的学生。这都是父亲的功劳，表姐家举办宴会那天，他看见父亲和学校领导喝得面红耳赤。报名前几天，父亲单独去学校了好几趟。父亲说那是在为他读书的事情奔忙，他到高城读书，会让父亲有面子。
他自己一开始很懊恼，因为他以前的朋友几乎都在西城，置身高城，一如被流放，遗憾的是不能像苏武一样百世流芳。他埋怨过父亲，父亲只是说这事没得商量，必须去高城。他其实是害怕学习太过紧张，生活枯燥无味。然而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害怕担忧多余了。
他自己也听到一些传闻，说西城和东城的学校已经彻底堕落了，而且是自甘堕落。那些学校就像婚姻失败的女子，不考虑如何提升气质，改变气场，仅仅花心思如何化妆，力求在外观上留给人好的印象，以便争取新的开始。东城和西城几乎结成了兄弟院校，迟惠生经常结伙上高城去惹事。
近两年高城学校一个叫龙娃的，讲义气，有胆识，完全把几个学校间混乱的秩序给治理好了。高城学校与东城、西城学校的矛盾缓和了，但是东城和西城学校内部的矛盾却又被激化。打球争场地有摩擦，买饭插队也有摩擦，情敌之间更有摩擦。在学校里，拉帮结伙，三五成群；在学校外，和社会青年往来频繁。单看每周五校门口的场面，便一清二楚了。
在齐果的料想中，高城的学校就是一个学习氛围浓厚，同时又让人紧张，让人感到压抑的地方。每个人都力争上游，经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变身为学习的机器。只有少数像表姐那样成绩优秀的人，不乏朝气与活力。然而他完全错了。他一见到竹屏，就感觉无比的轻松愉悦，更出人意料的是，会遇见郭旭这样人。这让他有些不愉快，好像吃饭时候，咀嚼到了一块小石头。或许郭旭也像他一样，属于关系子弟，家人向学校有所表示，或者表兄表姐考了名校，为学校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不愿意再多想，从床上翻身起来，看了看贴在门上的室友的名字。因为时间还早，宿舍的长长走廊别无他人，显得安静而寂寞。于是他读出声来：齐果、梁超、宋东、陈建、张胜、张正、王骋、王驰。宋齐梁陈，两张二王。
他想起了魏晋南北朝，以及当时活跃在文坛上的“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历史的沧桑感席卷而来，仿佛有什么历史使命将要他们承担似的。王驰的名字后面加了小括号，注明了三班。他觉着奇怪，自己是五班的，宿舍到插进来一个三班的，若是四班的倒还合理；但又一想，或许四班恰巧就够成了整间，八个或者十六个或者……不可能更多了，住校的外地生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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