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远诗歌札记
诗歌离不开隐喻。隐喻作为诗歌的生命原则,论述可谓多矣。我则发现,隐喻,以及通常的比喻、转喻等,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重复,一种世界万物的对照,一种思维的来回运动。于是这导致诗歌成为一种唠叨文体(或经常是),唠叨的本质是重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诗经·蒹葭》中,诗的二、三章只换了几个词,内容与首章基本相同。且“溯洄从之”、“溯游从之”反复出现三次,唠叨不厌其烦。
然而,这正是民间歌唱的述说机制,是人的情感甚至生理特征体现的言说规律。是人,就热爱唠叨。人们在唱述中,会不由自主地、痛快地陷入这种排比反复的语式中,以充分实现情感的宣泄。然而如果以为这是诗歌唠叨的唯一原因就错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诗歌对比喻的依赖。尤其是隐喻,是一种思维的来回运动,是认知、关照世界和顿悟世界的方法,甚至就是世界之构成的隐秘呈现。当诗歌脱离了音乐,历经漫长的古典主义,发展到现代主义以后,由于借助哲学思潮与文艺思潮的强大武器,反而将唠叨塑上了一层玄高的外衣,将唠叨玩出了深沉,玩出了高度。
自现代以来,隐喻研究在哲学家与语言学家那里得到大力发展,诗歌作为响应,对隐喻的应用与拓展开始乐此不疲。
唠叨也就是啰嗦,本质是重复。隐喻就是一种高级的“重复”,说它高级,是因为它不是一事物对另事物工具化的做比、借代、辅助,而是直接认同;说它高级,是因为它穿过了事物间表层现象的相似,可以从一种事物抵达另一种看似不相关的事物,发现“相异的相似”;说它高级,是它可能企近世界的本相,发现万物一体与主观个别的伟大奥妙。
庭院是一道斜坡,
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
——【阿根廷】博尔赫斯 《庭院》
流入屋舍的天空已成它物,但又仍是天空。时空的对换在我们的语言那里,必须不断地进行“重复”,以求尽可能抵达事物在宇宙中的本相,而宇宙在广义上也许正是无数个镜像的构成。
《圣经》说:阳光底下无新事。
诗就在那里,只是等着我们以唠叨的步伐,迈着语言的重复步子曲径通幽。
这也是我们寻常生活的本相,如果没有唠叨,没有重复,我们的生活将何以为继?
2017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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