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麻三回到麻村,麻溜吃了晚饭,就匆忙告别了麻叔、麻婶。
他火急火燎赶着去村东胡九春家。
胡九春家,是在外谋营生的麻村男人最相思的地方。
麻三是其一,不是唯一。
夕阳擦着柳树稍,随意几片烟霞。麻三披挂着烟霞昂首而来,气势惊人。
“哎呦,麻三,这身行头!发大财了?”胡九春远远望见跨门而入的麻三,“三缺一,来得正好!”
“瞎混,瞎混!”麻三小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细缝。
“刚才我跟‘大炮’打赌,我说你一准能来,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胡九春迎出门,扯着麻三衣袖,嗲声嗲气地笑着说,“这一走半年了,把人家都盼成望夫石了!”
“我说刘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大炮”吸溜着鼻子说。
“啥?”刘海回应道。
“骚味儿!”
说罢,“大炮”哈哈大笑起来,回过味儿来的刘海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胡九春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笑骂道:
“麻三未娶,姑奶奶未嫁,你们管的着嘛!”
“就是,不跟某些人似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麻三洋洋自得。话间,在一个空位坐了,说,“耍牌前,咱得说好,输赢不伤和气,可不带急眼的!”
“谁急眼谁是孙子!”刘海拍着麻将桌道,“老规矩,推倒胡,卡八张,许碰不许吃,庄家翻翻儿,跑拉一张封顶!”
“干!”“大炮”嘎嘣响脆。
“等等!”麻三拦住把散牌推进洗牌机的二人,说,“赢了的摊份子钱,一张!”
“不是50吗?”刘海说。
“50够个毛线!这年头,物价都涨,份子钱不该涨?九春不好说,是人家仗义,咱们大老爷们,腻腻歪歪有意思吗?”麻三说。
“行啊,就一张,谁赖谁孙子!”“大炮”一槌定音。
“可不是我心狠手辣啊,”胡九春趁机抛给对面的麻三一个媚眼,“城里回来的就是不一样,你们一个个的,光知道占老娘便宜,看人家麻三!学着点儿!”
“对,刘海听见没?学着点儿!”“大炮”嬉笑道。
麻三心里甭提多舒泰了。
他觉得自己狠命花2000块置办的行头太值了。这人靠衣装,这小西装一穿,小皮鞋一登,人五人六的,一个字——爽!
他看着胡九春饱胀的胸脯,回味她勾魂的媚眼,觉得自己仿佛飘上了云朵。
麻将机哗哗的响声,像是某种神奇的药剂,让他在城市里受到的白眼、流下的血汗一时模糊起来。
2
人生自古难两全,情场得意,赌场往往失意。
天擦亮的时候,牌局散了。针尖麦芒,两输两赢。
里里外外,麻三输了8000多。刘海赢4000多,“大炮”赢5000多,胡九春输2000多。
“可不带急眼的哈!”刘海喜笑颜开。
“说啥玩意儿呢!”“大炮”喜笑更加颜开,“人家麻三是谁啊?会在乎这点儿小钱?给你,九春,哥今儿高兴,这是份子钱,两张!”
说着,把两张百元大钞塞进胡九春胸前的鸿沟,趁机在柔软上捏了一把。
胡九春俏脸绯红,一把打开“大炮”的手,厉色道:
“赶紧滚犊子!”
“走了!明儿镇上的‘都山食府’,我请客!九春你得去!”“大炮”说。
“一块儿请!咱也赢小5000块呢!”刘海得意地说,“那个,麻三,你——”
“我就不去了,”麻三笑了笑,道,“吃自己,还得感谢人家,咱没那么贱。滚吧,你们!我伤心一会儿再走。”
“牛逼!”临走,“大炮”拍着麻三瘦削的肩膀说,“这见识长了,牌技不长也不行啊,找空再练练?”
“行啊,练就练呗,”麻三撇了撇嘴,说,“皱一下眉,爷就倒着走路!”
嘴上铁骨铮铮,面上神情自若,麻三心里可是实打实的一阵疼痛,8000块啊,两月工资,“嗖”打了水漂,一个响都没听见。
那句时兴话咋说?宝宝心里苦,只是宝宝不说。
“麻三啊,你是不是后悔来耍了,”看着刘海和“大炮”出了门,胡九春一边收拾地上的一地烟屁股,一边细声慢语地说,“玩儿嘛,有输就有赢,下次没准就翻回来了!”
“我咋后悔了?”麻三点燃一根香烟,天青色的烟雾袅袅娜娜,丝丝缕缕。“咱开心着呢,玩儿嘛,能没个输赢?”
麻三潇洒吐出一个烟圈。
“就是,玩儿嘛,”胡九春有些尴尬地笑笑,说,“还是你心宽,我这才输了2000多的,就没你看得开!可是——,算了……”
胡九春欲言又止。胡乱收拾完地上的烟屁股,把桌上狼藉的麻将推进洗牌机,断电。
看着麻三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有些不安,8000块呢,恭维归恭维,她知道看着光鲜的麻三在城里可是吃了苦的,送快递,装货,卸货,哪一样轻松?
沉默。
别看人前胡九春言语无忌,当真单独面对一个男子,她对分寸还是蛮在意的。
胡九春是个寡妇,但不是一个随便的寡妇。
“九春啊,”麻三突然打破沉寂,问道,“你说想我是不是真的?”
只见胡九春拔插销的手一抖,神色似乎有一阵恍惚,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自然,摇了摇头,笑道:
“是真的又怎么样?你还真敢娶我?”
“你敢嫁,我就敢娶!”麻三把烟蒂扔在脚下,狠狠踩灭。看架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行了,再拿姐姐取笑,姐姐可当真了!”胡九春嬉笑道,“看麻叔、麻婶不打死你,看左邻右舍不埋汰你!”
“只要你肯,咱就带你走,离开这里,去城里享福!”麻三一把抓住胡九春小手,斩截地说,“谁说笑,谁是孙子!”
“哈哈——”胡九春巧妙甩开麻三的手,大笑着说道,“姐姐哪儿有那福气!”
看麻三似乎认了真,她叹了口气,接着悠悠道,“就算弟弟真的怜爱,姐姐也过不了自己这关啊,姐心里放不下你春哥……”
3
春哥是胡九春的男人。死了。死得憋屈。
曾几何时,胡九春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美人,嫁给春哥的时候,一堆火力旺盛的小伙子找他晦气。
春哥不气不恼,一股脑的热心都铺在了媳妇身上。
春哥脑子好使,又肯吃苦,搞大棚,倒腾山货,逐渐把小日子过得火红起来。两年,就在村东挺起了四间大瓦房。
胡九春,春哥,俩“春”。乡里乡亲艳羡,一个老学究更是为他们的新居起了个雅名,曰“二春居”。
胡九春被春哥宠成了天鹅,那些痴心人儿越来越癞蛤蟆,渐渐的,背后觊觎的那些人,只剩捣蒜的份儿,屁也没一个了。
刚搬进新居,可巧,胡九春就怀孕了。“二春居”双喜临门,空气里都沾糖一样甜。春哥步如春风,脸若桃花。
胡九春怀孕五个多月的一天,春哥雇佣的送货人死了父亲,情急找不到帮手,就亲自跑了一趟县城。
春哥想,早上走,中午回,啥也不会耽误。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透雨,车轮子陷在了泥淖里,天都擦黑了也不见回转。
胡九春等不见人影,就挺着大肚子去找,步子急,路又滑,猛地摔了一跤。
亏了路人经过,及时送到医院。大人命好歹保住了,孩子的命却没了。而且,因为子宫受到不可恢复的伤害,胡九春永远失去了做妈妈的权利。
生活原本有时脆弱如一根苇草,一点点折腾,就能让繁华烟消云散。
“二春居”没了春天,比寒冬还冷。
胡九春整日哭闹。
春哥心中烦躁又自责:如果自己不自告奋勇去送货,媳妇就不会去寻自己,不去寻自己,就不会摔倒,不摔倒就掉不了孩子,也不会做不了妈妈。
流下几回眼泪后,他学会了抽烟,更迷上了喝酒。
慢慢的,两颗心都伤痕累累起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胡九春迷上了麻将。她招蜂引蝶一般,把一帮无所事事的闲人聚拢到家里,搓起麻将来不分昼夜,永不疲倦。
春哥劝她,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胡九春“嗷”一嗓子,双眼通红地嚷道:
“我也想相夫教子,可我的孩子呢?!你告诉我,不耍,我做什么?!啊,你告诉我!”
春哥嗫嚅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心疼媳妇,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离开了家。为了麻痹自己,他去了一个工地,做最苦最累的活,过最暗无天日的日子。
外省的日子,他见到和听到很多比自己更悲哀的事。他终于明白,命运别管给你备下怎样一杯酒,捏着鼻子,你也要把它喝下去。
他开始想家,想家中那个深爱的可怜女人。于是,没等工期结束,他就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归心似箭。
他风尘仆仆赶到家时,是凌晨1:00。怕惊扰了媳妇,他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当他准备进屋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呻吟声和一个男人的喘息声。
他愤怒地推开屋门,然后,他看到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正在上演着颠龙倒凤的戏码。
春哥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胡九春震惊、羞愤得无以复加。那双看向她的眼里,有太多的质问、太多悲凉,她不敢去看。她闭上眼,赤裸的身躯不住颤抖。
那个男子胡乱登上裤子,绕过春哥,鞋也顾不得穿,撒腿就跑。
春哥没有拦男子,他神情木讷地走向胡九春。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休眠的火山。
“我恨你!”胡九春突然睁开眼睛,直视春哥,歇斯底里地吼道。
春哥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被自己咬破了,鲜血直流。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连道三声。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黑夜……
第二天,割猪草的老人,在后山的老槐树上,看到了一具挂起男尸。
他认得,那是三个月前,去外省打工的春哥。
4
“春哥他,唉,可惜了——”麻三凑近胡九春,伸手往自己怀里扯,说,“跟了我吧,让我替春哥照顾你,有我麻三在,看谁还敢来欺负你!”
“麻三,你放开我!”胡九春使劲挣扎。看到麻三野兽一般的眼睛,她有些后悔,又有些害怕。这麻三明显受到了自己的鼓舞。
“咣当!”
麻将桌被二人撞翻在地。麻三使劲扯胡九春的衣服,好一通乍泄春光。
“救命啊!”胡九春失声大喊。
麻三一时慌了手脚,赶紧去捂胡九春的嘴,却没有成功,他几乎带着哭腔央求道:“别叫,我的好九春,别叫!”
“好你个麻三,觉得我一个寡妇好欺负是不?看着你人五人六的,也不是啥好鸟!”
“好九春啊,我是真喜欢你,做着梦都想跟你一起过!”
说罢,继续向胡九春扑了上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大炮”去而复返,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就像一方小塔。
“果然没憋好屁!输几块钱,就欺负起女人了!”“大炮”,像一颗炮弹,冲上前去,拎住麻三衣领,“啪啪”给两个耳光。
麻三使劲挣脱,顾不得穿外套,狼狈地抱头鼠窜了。
胡九春“嘤嘤”哭个不停。
“妈的,没想到麻三来真的,幸亏我半道折回来了,”“大炮”搂住胡九春,一顿安慰,“乖,不哭了哈,咱们也不亏啊,这不是弄他8000多块呢嘛!”
“为了那点钱,我就该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初,要不是你,春哥也不会死!”胡九春推开“大炮”,兀自哭诉道。
“谁说的钱不够肉偿?反倒怪我!”
“你!”
“好了,宝贝,看我这张臭嘴!”说着,“大炮”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大炮”再次上前,把胡九春拥在怀里。胡九春扭了扭身体,终于没在挣扎,把头扎在“大炮”厚实的胸膛。
“乖,再忍忍,今年,最迟明年,我铁定跟家中的‘母老虎’离婚,娶你!”
“讨厌!谁说要嫁你了!”胡九春嗔道。
他们打情骂俏的时候,躲在窗外墙根的麻三死得火冒三丈。他终于明白,甭管说调情的话,抛媚眼,都是这对狗男女跟人合伙设的圈套!可怜自己,还做着抱得美人归的美梦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摸到厨房,找到一把菜刀,拎着就冲进了屋子,没等“大炮”反应过来,照着后脖颈,一菜刀就剁了上去。
鲜血迸射而出,伤口深可见骨。小塔坍塌在地,“大炮”伸手下意识地去捂伤口,却哪里捂得住?
胡九春吓傻了一样,怔在原地,竟忘记了喊叫,忘了闪躲。
“贱女人!你们都该下地狱!”麻三杀红了眼,“老天让我麻三来收了你们,要不是把手机落在外套里,还真是被你们蒙骗了,去死吧!”
说罢,挥舞着菜刀朝胡九春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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