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英歌h
姑妈老早就惦记着哥的80大寿,嘱咐我们回去时把她和姑夫捎上,俩人腿脚不行了。
哥的80大寿,姑妈指定是要到场的。哥嫂生日那一天,上门祝福,这一习惯她已坚持了半个世纪。
可这次,希望落空了。早就小脑萎缩的姑父又一次出事了。哥80寿辰前夕,她给我们发了一封长长的微信,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一天,姑父又在客厅摔倒了。当时姑妈一个人在家,根本弄不动他,姑父“妈呀妈呀叫了上万声”。两个儿子都在外干活,小半天才追回来。120送到医院拍片才知是股骨头断裂错位,手术要五万元交现金(对此,我始终持疑,这什么医院,国家公职人员退休的,不是有医保么,为啥要交现金,而且这么多?当然我相信姑妈说的是实情)。姑妈借了四家才凑够手术费。住了一个月院,大夫说回家慢慢养吧。如今姑夫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睡全由姑妈照顾。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姑妈依然惦记着哥的寿辰。她说哥要是在市里,她还是可以去一趟的,隔夜就不行了,不知姑父何时要方便。她说自己不会用微信发红包,托我小姨代问候并转1000元红包,改天她上市里给她送去。可小姨告诉她,你哥不在市里,被子女接去沈阳祝寿了。
看完姑妈的微信,我们姐妹内心既感动又酸楚。千不该万不该,没选择电话或微信语音,而是连通了姑妈的视频。姑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撞入我们的视线,我们的脸上一定藏不住惊愕。
姑妈好像刚刚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蓬乱如枯草,脸上皱纹堆垒、沟壑纵横,满满的全是忧虑和愁苦,大大小小的一块块斑好像一个个尚未痊愈的伤疤。
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将视频对牢了老爸。
“这是谁啊?”老爸蹙着眉,一脸困惑茫然。
我们大声地在他耳边喊道:“姑妈啊!”
“啊,桂芹?是桂芹吗?怎么老成这样了?”老爸耳背,总以为说啥别人听不见。
“哥,哥!是我!你80大寿我去不了了,我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健康康,幸福永久。哥和孩子们的恩情,以后我慢慢报达吧!”姑妈的脸在视频上贴得那么近,老泪从眼眶滚落,滑过纵横的沟壑,我们从未近距离面对一张被岁月摧残得如此不堪的脸,泪腺霎时不堪一击,默默地调整了视角。老爸也流泪了。
这时,视频那端传来窸窸窣窣、咿咿呜呜的声音,镜头一阵乱摇后,出现姑父的脸。虽是病人,姑父却是面色红润,精精神神的,虽然岁月在脸上如斧劈刀削,依然不失帅哥的底盘。他极力想表达,我们却像听天书一句也没听懂。
老爸一次次跟阿姨说,不要收姑妈的红包,返程要到县里看望她,阿姨劝他先回家歇歇,过段时间再去。老爸有些不高兴:
“哼,你们这些人忘本,没良心!忘记当年吃不上饭,吃了人家多少苞米了!”
“那我真没吃到哦!”性格爽朗的阿姨开着玩笑。她是没吃到,吃到的是我妈。
我曾写过一个系列《我的极品姑妈》。姑妈不是我的亲姑妈、不是我爸的亲妹妹,她是我爸和我妈当年中师的同班同学。我爸娶了我妈,她认我奶奶当了干妈,成了我爸不是亲妹妹的亲妹妹,成了半个多世纪来我们不是亲姑妈的亲姑妈。
我说她极品,是因为我再找不出生活中比她更节俭的人,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极不恰当却盘绕不去的词儿:“丧心病狂”,节俭得完全是一种病态了,连人家扔掉的过期药都觉得可惜捡回来吃掉,如厕不舍得用卫生纸而是用报纸或孙女用过的作文纸,炒菜不刷锅......这些例子简直比比皆是,一说就来气,我都不想重复了。
我说她极品,还因为她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对人掏心掏肺,从不偷奸耍滑。她是对自己和家人省,对亲人朋友十分慷慨大方。
这位好人的命却像黄连一样苦,为儿孙拖累、为病体拖累,几乎就没好过过。两个儿子都年近半百,全都离婚,没有工作,房子不是一把火烧没了,就是抵债了,一直以来孙子、孙女都是推给姑妈带的。姑妈是退休教师,还办过幼儿园,姑父退前曾是镇长、小县某部部长,两人退休工资每月一万多,按说生活还是宽裕的。
但是姑妈节俭一生,没省下任何财富,包括金钱和房产,生活中连续不断地出现一个又一个窟窿,金山刚刚有点型冒个尖儿,就从内部坍塌了:疾病、灾祸、被骗......就说这被骗吧,跟许多上当的老年人一样,不是买保健品就是集资,上万、上十万地被骗。
敬其人品、哀其不幸,常常无语,不由得感慨人终究逃不过命运之手的摆布。姑妈这一生就是来还债的,还儿孙债。
欣慰的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除了她与我爸妈的中师时光,就是我在江南接待她和姑父的那段时光,用她的话说,“进了一回天堂”,知道了“天堂”的模样。
此生,不知还有多少次相聚别离。有机会还是要去看看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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