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村,在桥头碰到二蛋了。
这家伙骑着个破电动三轮车,拉了一车玉米。
随着一上一下,晃晃悠悠的车子,他的身体也跟着一上一下,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在我们本地,玉米,叫油蜀黍。
他说,二哥,吃油蜀黍不?拿回家,煮着吃。搁城里,一个都卖两三块!
说完这话,二蛋两眼都放光~~
我说,不吃。
他说,咋啦?
我说,俺家有!
他说,恁的是恁的,我给的,是我给的!咋啦?咋不要?
我说,真不要,谁他妈吃这玩意啊。你这一车,能卖几个钱?
他说,白搭,卖不了几个钱。真不要?
我说,不要啊!
他说,行吧,不要拉倒,给我尅根烟。
我翻了翻背包,还有一包半香烟,都给了他。
二蛋高声唱着,我在遥望,月亮之上…….嗷嗷叫地钻进了村里。我就在想,二蛋的命运,本该是王小二的命运。
所以,每一个在城里生活的孩子,都应该感恩咱的父母当年供咱读书。别觉得现在苦了点,累了点。
若是当年不读书了,现在的境况会更加不堪。
没有当年的一小步,单凭自己的力量想走出农村,难度系数会更大。现在,哪怕是还着房贷,苦点累点,至少,你有盼头吧?
而村里的一帮人呢,多半连盼头都没有了。
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嫁到农村了。她们认为,你一个大男人窝在农村,你就是没出息。
她们喜欢城里,喜欢喧闹的城里,喜欢繁华的城里,喜欢车水马龙的城里,喜欢熙熙攘攘的城里。
与二蛋偶遇之后,碰到邻居家的小女孩了,背着书包,看样子是放假了,刚从站台下车回家。
碎花小裙,帆布鞋,一对马尾辫儿……
很漂亮。
按辈分,她得喊我叔。
我说,雪琪,放假啦?
她说,二叔,放了。搁家里歇几天,回头还得去补习哩。
我说,噢,好好学。
说罢,我从钱包里掏出50块钱,塞给她。
她说,叔,我不要。
我说,拿着吧。买点笔,本子,书啥的,白乱花。
我觉得,俺村的希望,就在她们这一代人身上了。
指望二蛋,梅子,得水,朝阳,王小二等一帮子乌合之众,现在看来,多半是不行了。
我们这帮人都是小学同学。
四年级的时候,我去了城里读书,一直读到初二。
初二的时候,由于王小二整天沉湎于武侠小说,故事会,黄色小说,老师们一致认为,我们已经教不了王小二了,还是让他滚吧。
于是,我滚到了一所农村的中学,继续深造。
我和二蛋,又相遇了。
那时候,流行交笔友。不知道,现在的这帮小孩子可知道啥是笔友?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当年,我的笔友不少。至少,七八个。但,多半在见面之后,她们都不再跟我联系了…….
可能是王小二长得太帅了吧?或者说气场太强了,她们都hold不住…….
哈哈。
笔友之间,是要写信的。
二蛋,充当送信使者的角色。于是,你会发现,每当放学的时候,二蛋总会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冲出校门。
不知道的,多半会以为他家的母猪死了。
二蛋不光替我一个人送信,还有班里其他同学的。回来之后,还得帮我们捎饭,饮料之类的。
整天搞得,比校长还忙~~
那个时候,农村学校的老师比较乱。
我说的乱,是教学混乱。
就是,政治老师不光教政治,还教历史。问题是,他从来没教过历史哇!冷不丁地被校长通知,从明天开始,你兼教历史吧。
老师也懵逼了。
不得已,只好现学现卖,顺着书本念呗。
这些文字的东西,现学现卖,难度不大。最奇葩的是,政治老师兼教数学。
我说这些,可能很多人都不信。咋可能呢?
事实上,就是这样。
那时候,本地的农村缺老师。
不像现在,娃们都进城读书了,农村的老师反倒多余了。据说,一个学校,十几个老师,教着十几个学生……..
不知是真是假,听我爹说的,未曾考证。
政治老师,对数学狗屁不通。而且,这玩意,压根不可能现学现卖。
说到底,老师自己都不会,咋教学生?
可学生们调皮,想让老师出丑,偏偏喜欢问问题。
当然,老师也会耍小聪明,任凭学生举手报告问问题,他就是装作看不见,也听不见。
说到底,学生问问题,出招,老师不敢接招。
这就很尴尬了。
我也曾是上述学生们中的一员。记得有一回,我找了个关于几何的题目,看了看答案,得画好几条辅助线。
恩,我觉得,这题应该挺难的吧?
于是,我举了手,老师没看见。我敲桌子,说,老师,问问题!
老师听不见。
我急了,用手用力地拍了几下桌子,大声叫嚷了一句,老师,我!要!问!问!题!
全场,寂静了。
老师缓缓地走到我跟前,怯懦地说,哪个问题?
我说,这道题,我不会。
最终,老师哼了吧唧,也没做出来。这事儿,迅速在学校里传播开了,成了学生们讨论的话题。
戏耍了老师一番,王小二特别得意。
但当很多年后,在我睡不着的时候,在我每当想起这事儿的时候,就更加睡不着了。
那个老师,由于鼻子大,我们都喊他,大鼻子老师。他教我们的时候,岁数已经50开外了。
前段时间,在街上碰到了老班,赶巧到了饭点,我们就在路边的小饭店,随意点了几个菜,叫了点酒。
聊了很多,很多。
后来,我问,大鼻子老师现在早都退休了吧?
老班说,走了,早都走了。
我说,啥意思?
他说,五六年前,就走了,有病。
我说,啥病?
他说,老年人不都那回事,癌症呗。得病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捐了些钱,白搭,杯水车薪,没啥大用,救不过来。
当时,我心里特别难受。那滋味,不舍身处地,很难理解。
当年,有多洋洋得意,如今,就有多难受。
说到底,你当年犯下的错,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这种痛苦,不亚于那个被你伤害过的人当年所承受的痛苦。
那事儿,发生在2000年。
大鼻子老师,姓席。全名,席祖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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