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拆迁了,老孙头高兴的嘴角咧到了耳根,拿起老烟枪,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晃悠着起身对墙根的几位老哥儿吼叫到:“今晚啊!你们老几个都到我家去啊,我让我家那口子炒几个菜啊,咱们喝几盅庆贺庆贺啊!”
听说拆迁以后国家不但给分房子,还会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重要的是他们这样世世代代都围着黄土坷垃打转的乡下人一下子就变成城里人了。
记得他年轻那会儿,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俊能干小伙子。那时候说媒的婆姨们磨光了他们家门槛,可他一个也没相中。
直到邻村的田媒婆给他介绍了自己远房表亲家的姑娘。那天他们隔着一道山沟远远的望了几眼,喊了几句话,他就像着了魔似的,白天念晚上想,再也忘不了。
百爪挠心的盼了几个月,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将她迎娶进门了,没想到她家人反悔了,默不作声的把她嫁进了城里。
听说那个男人比她大了足足十几岁,还是个瘸子,可人家是城里人,还是厂里正式工啊,就这一个身份,就可以娶乡下最好的姑娘,让年轻英俊的他变得一文不值。
他用迎娶她的彩礼娶了邻村的姓乔的胖姑娘,也就是他现在的老伴儿。从那时起,他发誓,以后一定生个儿子来替他扬眉吐气。既然当不了城里人,那他就当城里人他爹!
可没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和学校互不待见,两厢解脱了。于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孙子身上。
眼看着亲手养了十多年的老狗在生完最后一窝狗娃后老死了,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可儿子还没娶上媳妇。
他狠狠心拿出攒了几十年的养老钱建起了一座二层“小洋楼”。俗话说“梧桐招凤凰”,他挺着偻佝的腰板,站在门前就盼着飞来“凤凰”抱孙子了。
可盼了两年,他那挑剔的宝贝孙子还没找到娘投胎。“唉!看来是盼不到那天了”,他经常独自蹲在地头边嘬着老烟锅边叹息。
签完了协议,老孙头百思不得其解的从乡政府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搞不明白,自己半亩多地儿的院子怎么就只能换回巴掌大的两套小房子,而且传说中巨额拆迁补偿也没见影儿了。
老孙头拿着协议书找儿子看,两人研究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不过像老白那样连一粒米也要算计的人都签了,他们也肯定吃不了亏。
他们去找老白问个明白。老白媳妇回娘家了,他独自在家,拍了个蒜泥黄瓜,独自喝闷酒,听说老孙父子是来问协议的事,他只埋头喝酒,沉默不语。
原来一直让老白引以为豪的小儿子白刚在市里一所小学教书,政府有规定,这次拆迁,老白要是不签字,他儿子的铁饭碗可就要丢了。
老白算计了一辈子,最后也只能为儿子的前途忍痛牺牲了。他一辈子从没有那么憋屈过,就连晚上做梦都抱着拳,咬的牙咯吱咯吱响。
老白把咬掉的牙用酒冲着,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而大儿子白祈却颇为不满,为了弟弟的工作,为什么连他的利益也牺牲了。
白祈从外面回来听到孙家父子的谈话,冷笑着说“叔啊!你们还做梦呢,拆迁补偿款?哼哼,全算进房子里去了……”
“不不不对啊……我那个表哥他们那边拆迁啦,可是房子分了好几套,还分了好几百万补偿款……”
“那你表哥家住哪里的?”
“……城中村……”
“叔,能一样吗?你只能怪没生在那地儿了!”
三年过去了,说好的两年就能住进去的新房连影子还没看到。老孙头盼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自从拆迁后,儿子孙全在外四处吹牛炫耀,为了撑面子还哄着他爹贷款为他买了一辆奔驰。而他在公司上班那点死工资也就刚刚够还车贷的。
奔驰开着很拉风,这次真的招来了金凤凰,儿子领着像明星一样漂亮女朋友回家了。他们老两口乐的跟孙子似的前簇后拥。
女孩开朗大方,让他们很满意,恨不能当天就把婚事办了。
女孩说结婚没问题。不过提到彩礼钱,她无邪的笑着伸出一个巴掌,老孙头挺挺腰板,清清嗓子提高嗓门说“五万嘛!没问题啊!”
女孩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老孙头一阵脸红,不明所以,难不成这姑娘精神有问题?只能尴尬的陪着笑。笑了一阵,女孩摁着眼角笑出的鱼尾纹说“叔,你还真幽默,我说的是五十万!”
这可真让老孙头犯难了。五十万彩礼,他们老两口就是卖了四个肾也不够啊。更何况,他们一把年纪了,肾也没人要啊,他儿子的肾要卖了,那还娶媳妇还有啥用。
眼看着儿子为了留住女朋友在他们老两口面前寻死觅活的,老伴愁的直抹泪,他这个当爹的又于心何忍啊?!想来想去,他就盼着赶紧建好了房子,卖出去一套好给儿子结婚用。
可是忽然,上面又来了政策,说什么房票。对于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老孙头,只知道粮票,车票,邮票,钞票,房票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也看不明白,就想找个明白人问问看。
那天恰巧在集市上碰到了摆摊的老白头。老白头自从签了拆迁协议后,心里堵了一口闷气,时间久了,憋出一场大病。病愈后的他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以前身上白花花的肥肉,像被村东头的赵屠户剔除了一般,只剩下一副皮包骨,脾气也变得随和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刁钻刻薄了。
前不久老白的大儿子白祈厂里效益不好没钱发工资,把库存的货抵了工资。白祈分到了一卡车玩具,把家里堆了个严严实实,一家人睡觉都伸不开腿。
失业后的白祈,每天胡子拉碴的开着一辆破面包车四处卖儿童玩具,以前四处刮油水薅羊毛的老白,也蹬着一辆快散架的三轮车四处摆摊。
“不卖出去,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以前还有那几亩地,就是再难,饿不死,可现在……拆迁拆迁,以为一步登天,可到头来我们的日子有啥改变?!”老白眼神黯淡,再也没有当年的狡黠。
“现在集市越来越热闹了!”老孙头蹲在老白身边,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又拿出些烟丝,卷好抽了起来。
“热闹!”
“每天能赚几百吧?”老孙头试探着问。
“几百?你看看这货比人多,卖货的比买货的人多,好卖的货不上这里来,上这里来的大多是图便宜,货好也卖不上价钱。你要么赔钱卖,要么瞪着眼看热闹。
我一大早撒泼耍赖好不容易才占到这个地儿,还好卖了一只金猪赚了两块钱,生意难做啊……”老白苦笑着伸手向老孙头讨来一只卷烟,也抽了起来。
提到房票,老白摇头感慨,“唉,这房票政策啊,就和白祈厂里清货是一样一样的。玩具厂把玩具分摊到了工人身上。而国家盖了那多房子卖不出,总得找人来买吧。找来找去,发现拆迁户最合适,国家不但可以清库存,还能稳赚不赔。”
“那咱们合适吗?”
“合适?!我家分的两套房子加起来还抵不上房票的一套房子,算算还要添上几十万啊!老百姓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钱,又从哪里弄那么多钱去?!”
“啊?!那……那我老孙家……”
“哼哼,你老孙头能例外?”
从集市回来,老孙头愁眉不展的坐在椅子上反复琢磨着老白的话,不久后他的眉头渐渐舒展了,“还好我儿子厂子效益不错,又有了女朋友,等他们的婚事办了,嘿嘿!我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吵吵嚷嚷,他赶紧开门察看。只见儿子孙全正双手叉腰,指挥着几个人从车上卸货。
“这是怎么回事?……”
“爸!公司把这些酒水饮料抵给我了,这可是几万块的货,以后我可要当老板了,以后你也给我卖货去!还有,这几个装卸工的工钱你付一下,每个人两百,加车费一共八百……”
从那以后,人们经常看见孙全开着奔驰车四处推销酒水饮料。
老孙头也和老白一起上集市上摆摊卖货,老哥俩虽卖不了几件,就当打发时间,倒也不寂寞。
不久后,老孙头给儿子孙全用房票换了套房子,又东拼西凑的结婚了,新娘子已不是之前那个漂亮女友了,而是一个女房产销售员。
因为房子不大,小两口为了给孙家延续香火需要二人世界,老孙头老两口只好从附近租了间地下室,隔壁就是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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