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在家我又见到了阿珍。她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袄,袖口处磨出了小洞,衣服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污渍,脚上一双黄球鞋,还是一头短发,油腻腻地搭在头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以前老了很多。她背着柴篮(一种用来装松针、枫叶等柴禾的驮在背上的大竹篮子)迎面走来,里面装满了柴禾,看到我之后,往旁边站了站,示意我先走。
记不清阿珍到底是哪一年来到我们村的,只依稀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初中。她是从外省跑到我们这里的,具体她的家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在我的记忆中,她经常一个人边走路的时候边捂着嘴笑,自言自语,时不时的走进别人家里坐上一会,什么话都不说,不一会儿,又捂着嘴笑,走了,让人捉摸不透。
她不是个正常人。听说,她以前也接受过高等教育,后来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疯掉了。而后,辗转多家,被嫁了好几个男人。但是无一例外的,在她生完孩子之后,他们都选择了把她赶走,直至流落到我们村里。
翠婶家的儿子,与常人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他一直在家,没有工作,30多岁了也没有家室,想娶个正常人家的女儿也不太可能了。
于是,翠婶把阿珍带到了自己家,给他们办了个简简单单的可以称之为婚礼的酒席,请了大概一桌人吃饭,大门贴上了大红喜字。
初来翠婶家的阿珍,并没有因为结婚这件事情变得和以往不一样。她还是边走边捂着嘴笑,四处晃荡,还是个不知道如何料理自己的疯女人。
甚至有一次,我看到她的裤子后面一片殷红。无奈的翠婶给她买来卫生用品,告诉她如何使用。
阿珍就这样算是有了一个“家”,翠婶最大的希望当然是早点抱上孙子好延续香火。阿珍果然不负众望,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但是,翠婶从不让她喂奶、带孩子。这样的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让她带自己来之不易的孙子,她当然不愿意。
而阿珍,似乎也并不懂得“母亲”究竟是怎样一种角色,究竟要怎么做一个母亲。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边走边捂着嘴笑,时而这家站会儿,时而到那家看看。
我以为,翠婶会和前几家一样,等阿珍生完孩子就把她打发走,毕竟她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不过,她并未这么做。
翠婶带着阿珍一起干活,田间地头,都带着她,脏活累活,都教她做。而阿珍,虽然脑子不清醒了,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挑粪、锄地、打柴、洗衣服,她都做。翠婶年纪越来越大,有了阿珍,无异于添了一个好帮手。不过阿珍以前的疯样子还是没有变,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可是,她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理解的疯子么?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要拿走我新买的漂亮文具盒放进了她儿子的书包呢?又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很听话的在翠婶家帮着没日没夜的干活呢?
我想,总是有干不完的粗活重活,或许有一天,阿珍会自己走掉再不回来了吧。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阿珍仍旧在我们村里,她的儿子开始上小学、中学。田间地头仍旧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我见过她的孩子,眉眼之间并未有呆傻之态。过往许多家,阿珍都没有留下来,却在我们村里扎了根。
翠婶需要她帮家里干活,阿珍或许也想留在这里,生存下去。
见她给我让道,我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她背着满满的柴禾,我不想浪费她的时间给她增加负担。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弓着背往前走,而我又听到了她的渐渐远去的笑声。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她到底在笑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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