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校园小说。

陈亮是一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他曾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如果所有事情你能比别人早一点，某种意义上你的赢面就更大。对此我觉得非常不可理喻，他补充道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是冠军，第二个则什么都不是。

具体落实到生活中，他彻底贯彻了这个理念。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他负责给全班同学开门，每一天他都是最早到的。我怀疑他日后的时间观念恰巧就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陈亮跟我说，等待是世界上最无意义的，时机是等不来的，或者说光等没有用，时机是抢过来的，你不早下手就是别人的。陈亮对他这套理论深信不疑，并且用此解释世界上一切事情。我反驳他时，他就问我，你能告诉我什么事情是晚一步做完会更好的吗？

慢慢的，我也被他这套理论洗脑了。并不自觉的按照他这个想法去生活。可是在我认识他的十几年时间中，我没有一次赢过他，我特地摸准了他早上六点四十五会准时到学校开门，于是我六点半出发，却发现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教室里面了，甚至都他妈的开始抄作业。作业我倒是比他做完的早，但是他一定比我交的早。

比如这个时候，我刚放下书包，说，我的语文作业可以还给我了吧？他不慌不忙写完最后一个C，然后把自己的作业本放在小组长的桌子上，然后把我的放在他的上面。

陈亮说，可以了。

陈亮没有什么朋友，可能只有我一个。他留学了一级，但是因为上学早，和我同龄，他初三时，和一个女同学搞在了一起，这一点也不奇怪，他十五岁时就长得非常老成，我们去网吧时他只要说身份证没带，没人怀疑他。我那时候很羡慕他下巴上那零星的胡须，他那副面孔让我们班的学生都尊称他为亮哥。陈亮搞的那个女同学比他还大两岁，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长得一般漂亮，但是身材特别好，我后来找女朋友也喜欢这个路子的，脸没有胸屁股腿重要。陈亮因为搞女同学被发现留了一级，陈亮开玩笑跟我说，现在的老师特别奇怪，搞女同学不可以，难道搞男同学吗？我也开玩笑说，你不是说所有事情都是早比晚好吗？你是我们班第一个搞女人的，这我承认，但是软的早不是好事吧？那就是男科医院说的，叫早泄。

陈亮说你懂个屁，搞那种事情当然要早，要早一点让女人达到高潮，你知道高潮吗？她的下面突然一下收紧，夹的我又痛又爽，她的屁股先是又红又烫，然后突然会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个时候她一点痛都感受不到，嘴里发出的声音听多少遍都不够，然后…

我有点脸红，不过其实陈亮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到过，陈亮留级前我就看到过他是怎么和那个学姐搞的，就在教室里，我从那个班主任专门偷看学生的那个窗户中看见了，我看见陈亮的侧面，他低着头专心致志，但他的身体在有频率的前后抽动，好像是抽水机一般，均匀又有节奏，我还听见了那个声音，不过并没有陈亮说的那么夸张，而且不是连续的，只在最后的几秒钟时比较明显。

那是我第一次偷看别人，但不是最后一次。陈亮不仅很有时间观念，他做事情也比较有规律可循，比如过他搞学姐的时间一般都是下了晚自习半个小时，这时候所有的灯都熄了，但是守门的会再过半小时才过来巡视并且把所有教室门锁上。那一天我是来拿我的练习本的，经过初三的教室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才趴在那里看，没想到就目睹了这一幕。第二天我鬼使神差的再去同一个地方，第三天也是，最后我发现他和学姐，只会在星期一和星期五的那个时间在一起。

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我在做这件事时感觉很奇怪，我在偷窥一个不认识的人和他的女朋友偷情，而且好似上了瘾一般。这里我同样得说，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让我感到腻味，陈亮会很多姿势，比起打了码的A片，显然这种直接的感官刺激对我吸引力更大。

那时候我在班上挺不起眼的，但是成绩很好，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好像也挺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她和我说话的语气，她总是会无意间触碰我的身体，告诉我，你的皮肤真白，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样。实话说，我不喜欢这种话，我宁愿听到她说你的个头很高，或者你的肌肉很壮实之类的话。

我后来有交过一个女朋友，身材非常好，长得也挺漂亮，她好像认为我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和她在一起的，可是说实话，我更喜欢她的身体，非常软，每次进入时都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那种高级的光滑的温暖的丝绒中，每次抽离时又迫不及待的再次陷入，这让我在她那里广受好评，并说我很会照顾她的感受。

陈亮降级后正好到了我们班上，这一点我还是有些惊讶的，班上人都知道他的事，但又心照不宣的避免这个话题，其实某种程度上同学还是羡慕他的，我有时候看看班上的同学，他们有的是书呆子，除了做作业什么都不会，有的倒是很顽劣，但也仅限于逃课打网络游戏。你让他们去做像陈亮一样的事情，我估计是做不出来的。

陈亮凭借他高大的身材，成熟的外表，再加上他那档子事，很快在我们班上小有威望，他也挺热心，能做的事情都力所能及，比如早上来开门这一个累活他就做的不亦乐乎。

其实这个活是我们班主任周蓉要求陈亮做的，周蓉是教语文的，不过我认为她语文水平很差。比如说我班有一个同学名字中有个贲（ben），她不认识，于是我这个同学三年名字都叫史愤，我们同学戏称他屎粪。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教语文的人会不会语文好像不重要，她的语文好不好你也看不出来。那天我偶尔看见教导主任骂一个迟到了的学生，发现她长得和我们班主任周蓉有点像，又想起别人都叫她周主任，听说周蓉就是她的侄女，能来教书也是托了这个关系。

在陈亮还没来我们班时，我和一个叫唐龙的人是同桌，唐龙成绩很差，经常是倒数三名，而且是全校倒数。那时候学校正在评优秀教师，要求就是班上不可以有全年级倒数100的学生，可惜唐龙无论怎么学习，都没法从倒数100中出来，周蓉天天骂他不长进，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骂他是个猪。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我们都知道是唐龙影响了她评选优秀教师，妨碍了她拿奖金三千块。

周蓉让唐龙和我做同桌，说要我督促他学习，可实际上是因为我上一次教师节没有送她礼物，这一次教师节只送了她一个别针——毛主席别针，我称赞她是社会主义的领航人，是人民教师的楷模。

我对唐龙没什么意见，有时也指导一下他的学习，可是唐龙的心思不在课本上，他喜欢画画，有人时就画人，没人时就画他能看见的东西，钱包，笔袋，或者他自己幻想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手枪。

他画的好不好我已经忘记了，不过有一天语文课上，周蓉正在讲朱自清时，突然余光瞟见了唐龙的小动作，她突然放下粉笔并停止了讲课，全班同学都疑惑的看着他，只有唐龙还在“奋笔疾书”，画坐在前面那个女生的发带。

周蓉突然走下了讲台，她走路很轻，我赶紧掐了一下唐龙的大腿，可惜唐龙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周蓉一把抓起他桌上的画，说道：

“都是全年级倒数十几名了，你还在画这种东西？”

她看了一眼，冷笑道：

“什么狗东西，你以为别人会看上你吗？”

唐龙去抢她手上的画，和周蓉扭在了一起，可惜他还没发育，还没有周蓉高，一用力一不小心没站稳给直直的摔倒在地，屁股着地倒是没伤，可是扭打中他的鞋掉了，那是一双纯白色的NIKE AIR，我们班上的人都特别羡慕。

没想到这时周蓉看了一眼他的鞋，好似故意的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爸爸在下河街摆地摊卖鞋给你读书你怎么不珍惜？穿双假冒伪劣鞋你得意什么？”

唐龙本来愤恨的怒视着周蓉，可是周蓉一说完这句话他的脸立刻就红了，他羞愧难当的低下了头，这是部分同学的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唐龙的鞋是假的！这一部分的同学中又有一部分人的表情更微妙，他们本来对唐龙羡慕的目光中突然夹杂了一丝怜悯。

穿假耐克。地摊货。莆田产的。

我不知道那时候唐龙怎么想的，但是他连自己的画也不要了，书包也没拿，鞋更没穿，直接就冲到了教室外面，我发誓他跑得很快，我的座位在窗户边上，我目睹着他只穿着一只鞋，跌跌撞撞，却以惊人的速度跑远了。

这件事情后，唐龙再也没来上学了，或许是他早就不想读书了。第二天，唐龙的父亲来学校，他儿子的书包还在我身旁的座位放着，里面是课本，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人，或者刀剑，手枪。唐龙的父亲很老，好像是我爷爷辈的人，他浓密的头发有些灰白，脸上的皱纹好像怎样也舒展不开，他收拾东西时不断地叹气，突然他问了我一句。

“小龙在学校是不是很不听话？”

我说没有，唐龙很少顶撞老师，这是第一次。

后来我听同班同学说，唐龙的父亲来给周蓉送礼物，提的是一双皮鞋，可是周蓉拒绝了。唐龙的父亲没有强求，只是问，周老师，你可不可以把小龙的东西还给我。

周蓉轻蔑的说道，鞋吗？我给扔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了。唐龙父亲没说什么，又走回到教室，我看着他在垃圾桶里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只白色的NIKE，上面有油污，有灰尘，还粘了一块口香糖。

唐龙父亲将鞋子放进自己带来的口袋里面，突然转身对我说，这双鞋不是假的，是我在专卖店给小龙买的。

你是小龙的同桌小野吧？

谢谢你的辅导，小龙本来是倒数第三，上一次月考进步了五十名，我很开心，奖励了小龙这双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双鞋是在中兴路商业街买的，565元。

我看着唐龙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说叔叔你等一下，他又转过身。我从课桌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了几张作业纸，是唐龙之前无聊画的我的侧面，画的不好，特别抽象，我拒绝承认这是我，不过说实话，鼻子其实挺像的。

我把画给了唐龙父亲，其中还有一张正好是昨天唐龙上课画的那张，周蓉把他的画揉作一团，扔在地上，我趁她不注意，捡了起来。

唐龙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唐龙，也没有见过他父亲。但是十年后，唐龙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他发了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信息给我。

你支付宝里有钱吗？借我100。

唐龙走后，周蓉好像很高兴，因为班上再也没有全年级倒数100了，可惜她没有高兴多久，下一个学期刚开始，班上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陈亮。

周蓉看陈亮的表情很微妙，不像是对唐龙，那种赤裸裸的厌恶，她好像有点怕陈亮，但是我还注意到，她看陈亮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暧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有一次陈亮在课上睡觉，周蓉平时倒是从来不管睡觉的学生，但是这次她好像就是想给陈亮一个下马威，她将黑板刷飞了出去，正好打到陈亮的头上，那扬起的灰尘让我打了一个喷嚏。是的，新学期，陈亮是我的同桌。

陈亮懒洋洋地睁开眼，他脸上的胡须被粉笔灰染白了几根，全班都在看着陈亮，陈亮居然问到，谁打的？

我转头看周蓉，周蓉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学生上课睡觉还有理了？”

陈亮笑嘻嘻道：“上课是用来学知识的，当然不应该睡觉，可是你的课讲的东西我什么也学不到，不听也罢。”

周蓉没想到他这么回答，气道：“你这个意思是你什么都会？《琵琶行》谁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谁写的？”

实话说这两个问题对初中生来说略有一点超纲，因为这是高中课本上的知识。我心想陈亮最喜欢抄我的作业，你问他李白是谁他可能都不知道。

不过陈亮也笑了一声，说道：“老师你在逗我么？白居易和杜甫是个人都知道吧？”

周蓉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还反应这么快，可是她的水平也就仅限初高中语文课本了，你要她谈论米兰昆德拉，以赛亚柏林，那是行不通的。她只好红着脸说道：

“以后上课还是要好好听讲，知道这些不代表你能考一个好分数。”

陈亮坐下了，二话没说接着睡。

这一天起，陈亮就成了亮哥，我们班谁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说，他比较懒，也不是什么事都上心，最上心的事情是帮人打架。

第二个学期，大家都在准备考高中了，这是陈亮读的第二个初三，他一直抄我作业，成绩倒是不见的很差，不上不下班上三十名的样子。我那会成绩挺好，前十名左右吧，正常发挥直升我们学校的高中部没有问题，题外话我们学校高中部还是很牛逼的。初中只是类似那种外包，那会是2006年，那几年重点高中都被教育部取消了初中招生。所以我们那个初中叫了个别的名字挂在一所名牌高中下，学生良莠不齐。

我母亲对我的期待很大，导致我整个初中都在压力下成长，我跟陈亮说，我们这一辈太倒霉了，赶上爹妈计划生育，我妈天天说我就你一个儿子，你不争气怎么行。

陈亮说，就算有两个孩子，爹妈也只会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你要他们平等是不能的，他们没那个精力。

我说，那也好，至少来个人替我分担一下我妈的唠叨吧。

那个时候我爸妈离婚了，只有我妈养我，我爸为了个年轻女人抛弃了家庭，除了每个月打过来的少的可怜的生活费，什么也没有。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除了陈亮。

那天我跟陈亮说这个事时，陈亮也告诉我了一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的秘密，他说，其实我有一个哥哥。

我说你哥哥多大了？和你长的像吗？

陈亮犹豫了一下，说，我哥哥有白血病。本来我家里是没有资格生两个的，但是因为我哥哥有病，需要脐带血救他，所以我爸妈又生了我。

我愣了一下，当时的我并不是很理解这里面的医学关系，陈亮解释道：“总之，我哥哥离开了我就会死。”

我哈哈大笑，说哥们你牛逼啊，这以后你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好吃好喝供着你这大爷啊。

陈亮就没说话了。后来我知道，原来脐带血供应这种事情不是一劳永逸的，每次陈亮他哥快不行了，陈亮这个行走血袋就得第一时间赶过去，干细胞，骨髓，甚至器官，他哥的命得靠他来救。

陈亮总说凡事赶早不赶晚。我心想可能有两个意思，一是他要是晚了一步没赶上他哥就会死，二是如果他是在他哥哥之前就出生了呢？

他有时候会给我透露一下这第二个想法，但大部分时是第一个原因，让他有极强的时间观念。

初三的课业变得更紧张了，陈亮却越发显得心不在焉，我听说她妈妈前一段时间也生病了，好像是被陈亮气病的。陈亮搞学姐那个事学校第一时间通知了他爸妈，那时候正好是陈亮他哥病发，陈亮一家在医院接到了这个消息，据说当时陈亮的妈妈接到电话手就是颤抖的，在丈夫的搀扶下才没有就地摔倒，可是过了几天还是病了。原来那个周一，就在陈亮和学姐在教室里肉搏时，陈亮他哥发病了，妈妈第一时间打了陈亮电话催促他赶紧去医院，陈亮却没接。

跟我说这件事时，陈亮的脸上好像看不出什么懊悔，仿佛差点害死他哥，又把他妈气病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第二天陈亮好像没事人一样到医院去给他哥输骨髓，他妈却指着他鼻子大骂，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么脏的儿子！

陈亮说，我脏？你儿子要不是靠着我的脏血，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就是这一句，把陈亮妈彻底气病了。他爸爸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时候我也会很早来到教室，这些话大部分是在别的同学还没来之前，陈亮告诉我的。他对我说，小野，我真羡慕你，我羡慕你是你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

我心想，我只是我妈妈我一的孩子，我爸可不是。

那一段时间，陈亮他哥病发的时间有一点多，一开始是晚上发病，陈亮还能应付，顺便说一句，那件事之后，陈亮和学姐就没有联系了，那个学姐到另外一所学校去准备高考了，陈亮则厚脸皮的继续待着。在中考的前一个月，陈亮他哥发病越来越频繁，于是陈亮也间歇性的迟到早退，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班上开门的人变成了我，课业越来越重，没有人在意陈亮的消失，除了我们班主任周蓉。

陈亮家中的情况是保密的，据陈亮说，他和他哥的事，学校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就连他的前女友也不知道。陈亮也从来不请假，想不来就直接不来，从不打招呼，终于在陈亮第五次缺课时，周蓉在班上大骂了陈亮一顿，并连带着说他的父母也是怎样怎样的社会下层人，教不出什么好东西，她含沙射影的说陈亮是个思想龌龊，行为更龌龊的人，他做的事只有狗才做得出。

周蓉说这句话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道：

“老师，你是说只有狗才会发情交配么？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周蓉万万没想到说这话的人是我，确实，我平时一般都不惹事，很安静，存在感极低，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这话陈亮倒是说得出口。

我看见周蓉的脸由红变绿，由绿又变紫，特别明显，特别好玩，我居然又忍不住的笑了一声，这不笑还好，不知道为什么，全班居然也跟我一起笑了起来。

那之后我直接被领到教导主任那接受教育。周蓉三十岁，是这个五十岁左右教导主任的侄女，她俩劈头盖脸把我一顿臭骂，不过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心想外面走廊上来来回回这么多人，有几个知道自己刚刚笑出声的原因？

我却是知道的。

前两天陈亮告诉我，有一天晚自习后，周蓉单独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以为周蓉又要“教育”自己，心想随她，就跟着出去了。在办公室敷衍的说了两句，陈亮打了个哈欠，周蓉说你什么态度，你到隔壁会议室去。

陈亮听话的走出办公室，走进会议室，里面很黑，他摸索着把灯打开了，里面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他看向了窗户外面，今天正好是周五，结束了晚自习的学生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今晚学校的看门人也早早下班不会来巡视，加上刚才在办公室被训了十几分钟，这会学校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想起差不多是一年前，每周的周一和今天，他都像一台永动机似的进入一具身体，他的动作据说很优美，他的表情也很性感，当然，这些是他前女友说的。陈亮正心猿意马的回忆这些时，周蓉进来了。

陈亮正等待她的长篇大论时，周蓉突然把手放在了陈亮肩膀上——陈亮当时坐着。

周蓉的眼神有些暧昧，她说道，你的肌肉真结实。

事后陈亮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气得要死，我发誓这辈子哪个女孩和我这么说我立刻就软。

陈亮愣了，他结巴道，老师你说啥？

周蓉过来，居然坐在他腿上，说道：“小亮的个子真高。”

说真的，听到这时，我有点想吐。

就在周蓉还要说什么恶心话的时候，陈亮一下子站起身来，表情中是不解夹杂着愤怒，或者说有点恼羞成怒。不过事后他说，他最后还是笑了。

他不能把这件事情捅穿，如果他从了那么他完了，如果他没从，他还是完了。

于是陈亮马上说：“哪里哪里，还不是老师你教的好，你教我们不能读死书，要多锻炼，你告诉我们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要多吃点，所以我每天吃很多还经常锻炼，这个，我现在要去操场跑步了，先走一步。”

说完，陈亮赶紧从会议室跑了出去，那速度，是个人都会相信他这是要去跑步的。

第二天陈亮跟我说这个事，我说，亮哥你太明智了，这样给了那老处女面子，保你没事。

可是陈亮还是有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周蓉在针对陈亮，尤其那件事之后，她每天都批评陈亮不来上课，但我猜测她也不想他来。那晚她究竟怎么想的，我无从得知，陈亮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但是却莫名其妙的挨了周蓉背后扎针。

周蓉自然是把陈亮总是缺课迟到早退的事情告到了她姨妈，那教导主任处，教导主任又给陈亮爸妈打了电话。陈亮爹妈不知道陈亮没有请假，回去只劈头盖脸的骂陈亮。据说陈亮的妈妈还为此流了不少眼泪。

在陈亮连续缺课小半个月后，我们班的几个羞答答的女同序让我代表班上去看看陈亮，其中就有那个曾经喜欢我的女同学。陈亮的异性缘确实很好，对此我并不嫉妒，至少当时我认为自己并不嫉妒。我去了医院，陈亮和他哥的病房号，他也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他俩出生在一个产房，现在又住在一个病房。抽骨髓不是件轻松事这个我早就知道，但是看到陈亮时，我还是被他的憔悴吓了一跳。他原本黝黑健壮的肌肉在十几天内就缩小了不少，他的胡子没有刮，头发也有几天没洗了，看上去本来十八的他现在变成了二十八。

我说，哥们挺惨啊。

陈亮他哥昏迷着，爹妈上班去了，陈亮看我来了特别开心，他费了好大劲把身体支撑起来，对我说，来，小野，坐我边上。

我给他洗了个苹果，他两下就吃完了，说这几天都是输液没吃什么东西，吃也只能吃点清淡的。我说你不会是快死了吧。陈亮说哪能啊，我死不了，就是被抽的有点猛了。

我跟陈亮说我在课堂上顶撞周蓉的事了，把他乐的够呛，笑完了他又说道，小野，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爷们啊。

我说那还是不能和亮哥比，我看见陈亮的床头柜上除了一个水杯还有几本书，说着便去用手够。陈亮接着吃苹果，我看他那几本书居然是高中课本，我调侃道，亮哥你可以啊，平时专门抄我作业，自己暗地里却在发奋图强。

陈亮一把把书抢了过去，说你懂什么，你不知道睡在这里有多么无聊，我每天实在没有事做，只能看书，可他妈的就只有这些书。他指了指身边他哥，原来这些书都是他哥的，他哥读高中，不过因为身体原因正在辍学。听陈亮说，他哥成绩特别好，一个月缺三十天课还能考班上前几名。陈亮说我就不行，我脑子笨，除了打架好，什么都不行。可实际上陈亮成绩也并不差，当然是和他哥不能比。那天我和陈亮聊的特别开心，陈亮总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结束了我要走了他又和我说，小野，我真羡慕你，你是你爸妈唯一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我有些惭愧。

后来陈亮来上课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周蓉天天在班上骂他，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小杂种小畜生，还有一次骂陈亮是狗。这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发情的典故，不过陈亮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据说陈亮留级前倒是刺得很，别说这么骂他了，老师就是多看他两眼他也要恶狠狠的看回去。他以前班上有两个关系还行的哥们来找他，听说他现在这么忍气吞声，都不禁说亮哥必成大器。

不过这种看上去的和平还是被一点火花星子打破了。这个火花星子是我。在后来的十几年间我一直在想，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强势的或者特别讲义气的人，但是那几年，因为陈亮，我却变得很冲动。

那天又是周蓉的语文课，快下课了，她又是照例把这一周违反了纪律的同学挨个点名批评，说是批评，其实和骂街无异。最后一个轮到陈亮，她突然说，陈亮你起立，不要拿书本，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听今天剩下的课。

陈亮无所谓地站起了身，我却听见周蓉声音不大的说，不过就是个爸妈根本不要的狗崽子…

陈亮还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说听到了还没有做出反应，我突然一下站起来，对周蓉说道：“那我看你是个没人要的老处女！”

陈亮惊讶的转过身，周蓉这是第二次被我当面怼了，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你爹同样不要你！他不仅不要你，还不要你妈，他又重新找了个不就是因为你们全家都是这个狗德行？”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的脸甚至都来不及红，也来不及青，直接白了。我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个男人抛弃了我和妈妈，是我这辈子最敏感的事情。

周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伤口揭开，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妈，我妈知道周蓉不喜欢我，拼命讨好周蓉，她不仅送了周蓉很多名贵的礼物，甚至亲自登门道歉，她告诉周蓉我们家的情况，让她原谅我，因为我从很小没有爸爸……

呵呵…我那时候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了半拍，站在原地无法思考，我的身体好像停止了运转，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除了陈亮。

等我反应过来时，陈亮飞快地从教室后面冲上了讲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见了，他黑着脸，什么也不说，直接一拳砸到了周蓉的脸上，周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到在地，陈亮还是一言不发，我看见他又踢了周蓉一脚，这时候同学们好像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上去拉住了陈亮，但是没有人去搀扶周蓉。

我木木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多年后我回想那一天，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痛快，陈亮为了我要吃大亏了，他不应该这么做。

那年，我只有十五岁，陈亮也是，我们两个人，一个因为顶撞老师被记大过，一个却因为打老师，加上前科，被直接开除了。

那天陈亮一个字都没跟我说，他被拉住后只是恶狠狠的看着周蓉，那眼睛里的仇恨，好像一团火焰，不仅将周蓉吞噬，也快将他自己吞没了。

那时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了，陈亮走了。就像我上一个同桌唐龙一样。这件事后，我在班上彻底被孤立了，好想我是一个只会带来灾难的扫把星。我妈又不知道又给周蓉和教导主任送了多少礼，不知道亲自登门道了多少歉，才换我能继续在班上听课准备考试。

那年我心不在焉的参加中考，本来十拿九稳，却因为这件事发挥得很不好，最终只考了个超过我们学校高中部一点点的分数，这个分数能不能上，全看老师怎么操作了。

我妈求我去周蓉家道歉，我不去，我妈跪下来求我，说，小野，全市只有这一所重点高中，你不去怎么考大学？

我最终还是去了。

考完后我去了一趟医院，陈亮果然又在病房，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过去把自己的骨髓给哥哥。除了那个和学姐的周一。

陈亮见到我，有些尴尬的笑了，他又瘦了些，就像他之前每次被抽完骨髓的样子。他说，小野你来了，我说亮哥我来了。我削了个苹果给陈亮，他咬了一口却不再吃了。

我说，怎么，是酸的？

他说不是，我胃口不好。

我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陈亮又咬了一口苹果最后终于放弃了，他拿起他哥的一本语文课本，说，小野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课本上看到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小男孩给妹妹献血的故事。小男孩的妹妹出了车祸还是什么的，大出血正在抢救，医生问，谁是病人的家属？小男孩赶紧过去，说我是我是。医生说好，现在你妹妹再不输血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和你妹妹的血型是一样的，我们要抽你的血救他。小男孩愣了愣，但是他很快就说，好的，抽我的血吧！

我说我听过这个故事，小学课本上的，小男孩以为医生抽了自己的血救妹妹，自己就会死，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让医生抽他的血。

陈亮说，是的。他说，我就是那个小男孩。小时候，当妈妈说要抽我的骨髓给我哥哥救命时，我也以为自己会死。但是我还是同意了。那一次手术很成功，我和哥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匹配，我记得妈妈非常高兴，她抱着我哥哥，拼命的亲他，好像只要一秒不亲他，我哥哥就会死去一样。

陈亮说，后来这种情况差不多每个月都有一次，我知道即使我抽再多的骨髓给哥哥我也不会死，但是他会活。我一开始觉得很开心，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是后来，我却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哥哥，哥哥，哥哥，我的生活中好像只有一个人，你知道吗，那种感觉，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甚至你的降生也只是个迫不得已的事情…

陈亮突然笑了笑说，我的爸爸妈妈好像从来不认为，我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让我吃让我穿，只是因为我得活着给我哥哥治病。

说到这，我想起陈亮经常说的那句话，小野，我真羡慕你。

陈亮身旁，他哥哥依然昏迷着，我看向那个人的脸，和陈亮长得一点也不像。

陈亮垂下了头，说，那天我离开学校后径直来了医院，我哥还在等我救命，我看见爸爸妈妈已经先到了，他们在走廊上接听电话，是学校打的，是周蓉那贱女人。我偷偷的躲在楼梯间，我害怕出去，我害怕他们的目光，我不想听见他们的指责，可是我还是得去，我连自杀都不可以，你知道吗，我如果去死了，我哥哥怎么办？！

说到这，陈亮抬起了头，他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道，小野，我躲在那里，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我妈把电话挂了，这次她没有哭，好像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我从门缝中偷偷的看她，她摇了摇头，她对我爸爸说：“如果我们没有陈亮这个孩子该有多好。”

我妈妈说：“如果我们陈悦健健康康该有多好，我们没有生陈亮就好了。”

我想那一天，是我见陈亮最伤心的样子了。后来我再见过他几次，他还是一贯的嬉皮笑脸，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伤心。我的手臂上，有他的眼泪。

那天我匆匆告别了陈亮，我实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家后我就答应了我妈，去周蓉那里道歉。

在中考结果公布了之后我还是上了重点高中，我又想起了陈亮，并决定再去拜访他一次。可惜这一次他不在病房，他哥哥倒是在，而且难得的没有昏迷。

我把果篮放在了一边，洗了个苹果给陈亮的哥哥陈悦，我自信端详陈悦的脸，才发现陈亮和他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陈悦的表情更加随和，没有陈亮那一股子桀骜不驯。

可能是没话找话吧，我把那天的情况告诉了陈悦，我希望陈亮的家人，至少是这个一直接受他馈赠的人，知道陈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陈亮是为了我才和班主任起了冲突，当时没有冲上去制止他，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陈悦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小亮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的打人的。小野，小亮经常和我说起你，他说你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你如果被侮辱，小亮是不会无动于衷的。顿了顿，陈悦又说到，小野，上次你来，小亮和你说了很多对不对？

我说是的。陈悦说，其实那天我没有睡着，小亮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看着陈悦的眼睛，那是一双真诚而执着的眼睛，他说，我知道小亮是个好孩子，他受了很多苦，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的身体不好，爸爸妈妈用基因配型生了小亮，当时是想根治我的白血病，可是没有想到，拖累了小亮这么多年。那天我听见小亮说的话了，可是我不敢直接和他对话。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我爱小亮，可是我也怕他，这种感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们流着完全一样的血。

陈悦对我说，小野，我想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告诉小亮。爸爸妈妈也是爱他的。小时候小亮的性格就有些出格，经常惹事，我妈经常提着礼物，到不同的人家里去道歉，去送礼。小亮小学时想要一个美国产的机器人，却不敢开口和爸爸妈妈要，只能和我说，我告诉了爸爸，爸爸跑了好多好多地方，终于在外省买到了那个模型，刚买回来小亮又在学校犯事了，那个模型没来得及送出去。爸爸很生气，就故意当着小亮的面把模型送给了我，可是第二天他就告诉我，要我不经意把模型让给弟弟。

小亮以为是我抢了他的模型。我不得已只好说，我是怕你要爸爸不给，我才跟爸爸说我要的，我要来送给你。那一天小亮高兴了很久。但是后来我长大一点才知道，那样大概只会让小亮更加以为爸爸妈妈不爱他。

那天的话我听到了，妈妈接了那个电话，真的是太伤心了。她为小亮不知道求过多少人。小亮去年出事，（和学姐的事）被学校抓个正着，妈妈直接跪在了校长室，说如果开除小亮，她现在就自杀。

陈悦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也像陈亮一样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小野，你知道吗，爸爸妈妈爱小亮，你看我的名字，我叫陈悦，我弟弟叫陈亮，我们和在一起是月亮。因为月本身是不发光的，他要靠别人生命的光热才能继续存在啊。

妈妈生小亮那一天，笑的非常开心，不仅仅是小亮可以救我的命。妈妈是独生女，她以前就说世上只有我一个的话太孤单，她再生下一个孩子，不是我生命的延续，更是我生命的旅伴。她希望，她的月亮一直健健康康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陈悦把我的手臂抓的很疼，我感到他的眼泪也落在了我的手臂上，和陈亮曾经的眼泪重叠在了一起。

我突然想起，如果陈悦那一天是清醒的话，他应该也知道后来陈亮说的话。

陈亮和我说，小野，你知道吗，那个周一，我和我女朋友被抓的那天，我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小野，我就想知道，如果我少接了一个电话，如果我不去医院，我哥是不是就死了？

我哥死了，我爸妈不就只有我一个孩子了吗？

小野，你说我做的对吗？

小野，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我就只能是别人生命的载体吗？

我看着陈悦的脸，也和那天陈亮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陈悦说，那件事情彻底毁了小亮，也毁了我们家，爸爸妈妈非常伤心，我也很伤心，我不知道小亮为什么要那么做，做那种…

我心里却想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感受到真实的活着的事情不多，做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一种。我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陈亮做爱时候的样子吸引了，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生命力，蓬勃，健壮，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可是我也想起那一天，正当我不知道多少次偷窥陈亮做爱时，他身下的女人转过头来，她看向门外，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我吓的直冒冷汗，我猜想我要被发现了，陈亮会发现我在偷窥他和这个女人，我不能让这个事情被他知道，哪怕他根本不认识我。

我鬼使神差的跑下楼，惊慌失措地找到当天值班的工作人员，我说，楼上初三二班教室，有小偷。

这就是我的秘密。

是我无数次对陈亮欲言又止的秘密。我将我的童年，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抛弃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陈亮，唯独这件事情，我不敢开口。我一个字也不敢说。我让陈亮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当他唯一的朋友，他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面前陈悦松开了我的手臂，他说，小野，希望你能把这些告诉小亮，我们都爱他。

我敷衍似的点了点头。陈亮那段时间似乎销声匿迹了很久，我听说他去了外地找工作，离本市不远，因为他随时要回来抽骨髓。可是我却一直没有见过他。

直到我读完了高中，马上要去外地上大学时，才听说了他的消息。

又是在医院我见到了他，但是他不是去抽骨髓的，那是他最后一次去医院，陈悦走了，病情恶化，无法挽救，死时只有二十岁。

我在医院见到了陈亮，他的样子居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长高了一些，晒黑了一些。我见到他，他似乎并不意外，他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们就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的坐下来聊了一些家常。

陈亮说道，小野，我一直跟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我说是啊，你现在还这么以为吗。

陈亮说，当然。只要是早的，那都是好的。除了一件事。

我说是什么。陈亮说，是死。早死不如晚死，晚死不如不死，哈哈。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会说起他哥哥的事，但是他并没有。

我说，亮哥，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陈亮说，还成吧，我没读高中，读职业学校去了，也好，至少没有周蓉那个老处女老巫婆。他还说，我新谈了个女朋友，再他妈没人管我了，要多爽有多爽。

我欲言又止，喉咙有些发干。陈亮说，小野你呢，听说你还是上了三中，周蓉后来没有针对你吧？

我说没有，周蓉后来因为收红包太多被查了。

陈亮又说，那你找女朋友了吗？

我说我没有，和亮哥不能比。

陈亮哈哈大笑，这是我初中时候的口头禅。

接着却是一段一段陆陆续续的，大多是沉默。我想起三年前陈悦的嘱托，那些迟来的话今天必须要告诉陈亮，我说了模型的事情，陈亮不说话，我说了他妈妈为了他给校长下跪的事，陈亮的眼睛好像有些红，他说我知道的，小野，我知道的，那时候我本来准备再也不惹事，可是我不能忍周蓉那老巫婆这么说你，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狗？

我说我欠你一声谢谢，亮哥。

陈亮说，小野，兄弟之间不用说谢谢。

可是我紧接着说，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

我说那天，那个周一，是我看见了你和学姐，也是我转身下楼去告诉了校工，是我害你留级，也是我害你被开除，我欠你一声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我猜想我要迎接的是一双愤怒，错愕，乃至轻蔑的眼睛，我抬头，看见陈亮的眼睛，也看见陈亮眼睛里的自己，他琥珀色的瞳仁好像正在收缩，又好像没有任何闪烁，他的眼睫毛很长，他下巴上的胡须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撑开了一些，他不管经历了什么，总是保持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小野，我早就知道是你。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