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总会有两个节日,一个是怀念逝去的人,一个是思念活着的人。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天气陡变,阴冷而且有风,视野被烟雨笼罩,四处尽是飘零的落花,尚未吐绿的树,荒芜的没有生机的草地,这样的场景,似乎是上天故意的安排,时空之间忽然开一个可以来回穿梭的洞口,我在异乡的斗室,清晰看到了那些故人,他们一如生前的样子,而我却在他们的等待中老去,渐渐的有了他们的影子。
电话的一端,传来了妻的声音;我给父亲烧过纸了,他很好,在天堂。间短的言语充满了疲惫和哀伤。
电话的一端,传来了妻的声音;我给父亲烧过纸了,他很好,在天堂。间短的言语充满了疲惫和哀伤。
我陷入对父亲的深深的思念之中,父亲是妻的父亲,他把自己一生最爱的女儿交给我,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慷慨的男人,虽然他有些怀疑和不安,但最后还是接纳了我,我跟妻改口叫他父亲,这是我对他的感恩和尊敬。
父亲出生于40年代的一个偏远乡村,青年时,满怀报国之志,参军入伍,因为长相俊朗,让所在部队首长相中,当了警卫,而后去连队当了连长,驻守在国家的北大门张家口,直到转业复员到了家乡的银行工作,半生戎马,沙场点兵,大漠孤烟,让他英俊的面孔黝黑发亮,父亲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多年部队生活留下的痕迹满身都是,他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积极乐观,办事情赶紧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我至今耳畔还能清晰回想起他那声如洪钟的话语,以及爽朗的笑声。
父亲,很江湖,一顿饭,一杯酒,聊得投缘就会成为他的朋友,其实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朋友是奔着他手中的权力去的,地方远比部队复杂的多,他是地方银行的一把手,找他办事的人多,自然应酬也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很快他也大腹便便起来。
我和妻认识的时候,那年我是十九岁,她十七岁,豆蔻年华,那个只有在作文中才会写下理想的年代,根本都不知道什么是未来的日子,居然一见钟情,妻很漂亮,是父亲的骄傲,自然也备受父亲的疼爱,这份不合时宜的恋情,遭到了父亲断然的拒绝,我和父亲的第一次见面。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满脸怒气的瞪了我一眼,那一刻,我看到愤怒之后夹杂的忧伤,如今作为父亲的我深深的体会到了那种感受,那种忧伤,那种无奈。
弗洛伊德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如果这句话是对的,我就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了,父亲怎么会轻易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呢,我没有女儿,自然理解不了女儿恋爱的那种复杂情感,这也是妻不愿要女儿的原因,她对我的这种好,我才发现,没有女儿,自然这一生没有这样的牵挂和负累,虽有遗憾却也是命运极好的安排。
相恋七年,我们也长大了,我和你妻结婚的那天,父亲没摆酒席,这对于妻来说也许是一种缺憾,但对与父亲,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妥协,他在冷清中嫁出了一生珍爱的女儿,把自己硬生生地推到了另外的一个位置,他接受了这样一个陌生而且极不欣赏的我,走进了他的生活,并且成为今后家庭生活中的一员。
后来,妻告诉我说,出嫁的那天,父亲在单位呆了一天,喝了二斤的白酒,醉得不成样子,被同事送往医院输了几瓶液才算清醒过来。
结婚后,我们有了孩子,父亲开始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生命,他爱抽烟,烟瘾极大,但是有孩子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忍着不抽,实在忍不住了,就去室外去匆匆抽上一支。他开始张罗做生意,我们刚参加工作,收入太少了,以至于入不敷出,他需要接济我们,我们要盖房子,养孩子,要应酬,要生活,他不想看到我们受穷,让别人看不起。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做生意挣钱,那时候,市场经济只是一个雏形,我不了解父亲生意的经营状况,他总是和一伙人整天谈事情,烟也抽的更多,随身的黑皮公文包里总是会装着一两条烟,再后来他开和一些人开始买地皮,盖商品房,本来红红火火的局面,因为政策的不确定性,政府撕毁承诺,投资的房产无人问津,他背上了巨大的债务负担,合伙的人做鸟兽散,把能分能拿的全部卷走,父亲爽朗的笑声渐渐地少了,巨大的压力导致父亲急火攻心,中风病到了,他最终没有挣到钱,却深深领悟了江湖的凶险,人性的丑恶,但为时已晚了,我们常说小说电影里的故事情节错综复杂,其实现实生活中的变故和复杂远大于此,我们每个人都处在极其复杂的社会环境之中,我们总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可以运筹帷幄,到最后却发现我们连自己都掌控和驾驭不了,何况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
病后的父亲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才开始步履蹒跚的走路,他明显变得苍老起来,两鬓斑白,他说话十分费力,常常急得满头大汗却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意思,记得我们盖房子的时候,他跑到银行,拿自己的工资本抵押借出了两万元给我们,他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一瘸一拐的上下楼,艰难地和别人沟通,这让银行的他的那些同事们很是惊讶;为了已经嫁人的女儿这是何苦呢?记忆中那年的夏天很热,他拖着初愈的身体在工地上跑前跑后,满脸都是汗水,湿透衣背。
孩子们慢慢长大了,恢复中父亲开始学会了登三轮车,接送孩子们上幼儿园,上小学。那些时光应该是孩子们最幸福的童年,放了学,父亲会给孩子们买好吃的,如果他一次不买,他们就会用腿拖着地,让父亲骑车吃力,直到气喘吁吁地父亲停下车,完成他们的心愿为止。
父亲爱吃肉,据他说自己年轻的时侯,逢年过节村里杀猪时,那热乎乎的膘油,他能生喝上一碗。既是中风之后,身体稍有回复,他就偷偷的到街上买熟猪蹄吃,他的智商已经下降地厉害,我们发现之后,劝告他这样对身体不好,会加重病情,父亲的表情可怜,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就这样,他的又在后来的几年里几次中风,最后终于瘫痪在床。
病魔摧残下的父亲,身体极度虚弱,并发症增加,到最后不得不全身插满了管子,维持生命,妻消瘦憔悴了很多,她在父亲身边时刻守护,一丝不苟地照顾着这个一生最疼爱她的男人,她的心是碎的;如果生命可以割舍,可以交换,那么拿我的生命去换这个给予我生命和爱的人可好。
我们还是迎来那样人生至暗的一天,父亲终于经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和摧残,离开了我们,我听到噩耗的消息,是在千里之外的成都,时值深夜,一夜无眠的我匆匆搭上飞机返回,天上的白云飞驰而过,父亲此刻应在云端之上吧,我们短暂相遇却又永远错过了啊。
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雨,我跌坐雨中,这是千里之外异乡的风雨,任性冷漠执拗的风雨,那种充满阳光的快乐日子似乎都隐藏在了某个地方。
仰望天空,奋力展翅的鸟儿,没有阳光指引,它会去向何处去呢?淋湿的猫跳上了房檐,远处草和树林的连接处,古老的青石砌成的圆形的水井,静静地守候着什么,又似没有什么可以等候,那是联系生死的路口。
人世间,亲人是组成和支撑我们躯体的每一部分,逝去一个亲人就等于我们做了一次切除手术,我们需要很长时间来平复伤口,开始新的生活,接下来的日子自然和以往不同,我们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失去了太多挚爱的亲人,走向了自己的暮年,直到有一天,我们的孩子同样失去我们,重复着我们曾经的伤痛和复原。
有一首歌里这样唱道:父亲,看看我的人生,我和你年轻时多么像。
父亲,愿你在天堂安息吧,那里没有病痛,没有分离,只有等待和重逢,只有春暖花开。
父亲,我们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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