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作者: 机息心远 | 来源:发表于2020-06-02 17:44 被阅读0次

每个人都有最烦的东西。

丁一最烦有人神叨叨地拦住他给他算命。

那天,丁一刚刚发了薪水,他去看望父亲。在一座立交桥的下面,遇见了一个盲人。盲人戴着墨镜,坐在马路牙子上,面前摆着一个罗盘和一本老旧的《周易》。微风时不时吹过来,书页在翻动。

丁一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那个盲人说话了:“施主请留步!”

丁一烦死这个称呼了,他斜了盲人一眼,继续朝前走。

盲人站起身,四处乱摸,竟然抓住了他的袖口。

丁一低声说:“你放开我。”

盲人说:“施主只需听我几句话。我是河南偃师人,自小生在洛河边,我家祖上得到《周易》原本,担负了指导众生的使命……”

丁一说:“我要去看我爸,你他妈放开我!”

盲人变得急切了:“施主,你的家族即将大难临头,为何不听我一言呢?”

丁一不愿意磨叽,他甩开对方,大步朝前走了。

如果盲人不再说话,或者他说话了,但是丁一没听清,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个盲人很固执,他又说话了,而且人的耳朵是朝后长的,丁一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盲人说:“施主,你爸活不长了!”

丁一突然停下了。

他回过头来,问了句:“大师,你再说一遍?”

盲人以为丁一被唬住了,赶紧拄着马竿朝前走了几步,站到丁一的面前,说:“施主,你经过的时候,我得到一个艮卦,艮卦是终止之象,代表坟墓,你又说你去看你爸,你爸应该活不长了!不过,《周易》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只要你心诚,我会帮你找到那一线生机……”

丁一一拳砸在了盲人的墨镜上。

盲人惨叫一声,后退几步,踩碎了罗盘,蹲在了地上。

墨镜的玻璃碎了,丁一看到盲人的左眼在流血。

盲人凄惨地叫起来:“完了完了,我看不见了!完了完了,我瞎了!”

原来他的“盲”是伪装的。

丁一没有跑掉,他从口袋里掏出当月薪水,一万元整,上面的纸条都没有撕开,直接扔到了盲人脚下,说了句:“离这儿最近的是人民医院,自己去,挂急诊。”

然后他就走开了。

他没钱给父亲买东西了,甚至没钱打车了,干脆坐了辆人力三轮车,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从那以后,他一听“周易”两个字就闹心。

一个半月之后,家里真的出了横事:他父亲从九楼上跳下来,当场身亡。

父亲一个人生活,他跳楼之前,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丁一不知道父亲死前经历了什么?

在殡仪馆,和遗体告别的时候,亲戚们哭成一片,丁一没掉一滴泪。他脸色铁青,表情吓人。

埋葬了父亲之后,丁一搬回了自己的家。

父亲名叫丁远天,是个高级知识分子,除了看书做项目外,没什么爱好。他没有朋友,更没有敌人,社会关系极其简单,他的死因并不难查,害死他的人叫秦山。

秦山是丁远天的领导,他不甘于只当领导,还想成为专家。可是当专家有硬指标,必须有三篇以上SCI论文。秦山肚子很大,却没什么墨水,写不出文章,于是求丁远天代写,丁远天断然拒绝。

秦山恼羞成怒,处处为难丁远天。开始还没什么,可时间一久,丁远天脆弱的神经就难以承受了,他的精神几近奔溃,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有时,丁远天一个人在家里四处乱窜,好像躲在避什么恶鬼。唯一的儿子身强力壮,可是他不在身边,父亲只能靠自己。家具都变得狰狞,他跟它们搏斗,他年龄大了,他打不过,最后他无处可逃,只有阳台一条路,那条路通往天堂,于是他就冲过去了……

丁一要给父亲报仇。这天,他来到自己工作的4S店,跟店长请假。

当时店里正缺人手,店长一听就急了:“请假?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手里就有十几辆车等着修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丁一淡淡地说:“我得先去修理一个人。”

店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丁一说:“你不准假我就只能辞职了。”

店长说:“丁一!”

丁一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就说准不准假?”

店长想了想说:“那你去找老板问问吧……”

丁一就去找老板了。

他来到总公司,都没有敲门,直接就闯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正坐在老板椅上,头朝后仰着,闭着眼睛,满脸享受。

丁一坐到他的办公桌上,从水果盘里摘了一根香蕉,丢向了办公桌下面,说:“你先拿这个玩一会儿。”

女秘书从桌子底下站起来,尴尬地擦了擦嘴巴,然后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老板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提了提裤子,很不满意地说:“你谁啊?”

丁一说:“我是通途4S店的员工,叫丁一。我来跟你请假。”

老板一下就怒了:“请假这么点P事怎么不找你们店长呢?”

丁一说:“他让我来找你。”

老板不耐烦地说:“请几天啊?”

丁一揪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快了一天,慢了就没准了。”

老板说:“你去干什么?”

丁一轻描淡写地说:“杀个人。”

没想到老板是个玩家,他一听这话竟然笑了:“这个理由很新颖!去吧,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丁一又揪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从桌子上跳下来,说了声:“谢了。”然后就出去了。

那天,西京的天空出现了罕见的蓝。

丁一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步履悠闲。现在,他的内心很单纯,只有一个任务,找到那个姓秦的。

丁一搞到一张秦山的照片,存在了手机里。这是他报仇的第一步。

接下来,丁一打听到,此人现在住在武南县,位于白水河畔的庆安小区。不过,他并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

从此,固执的丁一开始独自行动了,他几乎天天开车来武南,在庆安小区门口转悠。他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一眼这个人的照片。

老实说,秦山浓眉大眼,年轻时代肯定算是个帅哥。如果是拍电影,他一定是个正面形象。

副驾位置上,放着一把刀子。丁一对自己的飞刀功夫很自信,不需要第二把。

从小到大,丁一一直把树干当目标,现在,他第一次要用人当靶子了,特别激动。也许是老天注定的,这么多年来,他坚持不懈地练飞刀,好像就是为了杀这个人。

丁一在小区门口蹲守了一个礼拜,并没有发现秦山。

这天,丁一又驾车来到了庆安小区正门,后面有一辆黑色摩托车想从右侧超上来,正巧丁一打算靠边停靠,堵了它的路,它画了个“S”形,从丁一的左侧超上来,完全是飙车的速度,摩托车严重倾斜着,车手的膝盖几乎快挨着地面了,“呼”一声冲到了丁一的车前,把丁一吓了一大跳。

摩托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几十米远的地方,拖出一道十多米的刹车印痕,车上的两个人先后跳下来。

他们都戴着银灰色的头盔,摘掉之后,丁一看清是一男一女,年纪在20岁左右,打扮很独特,男的红头发,女的绿头发。

丁一知道,他们来找事了。

本来,丁一有要事在身,没想怎么样,刚才他靠边停车,确实挤着了对方。在他们走近之前,丁一摇下车窗,甚至想跟对方真诚地道个歉。

红头发走过来之后,操着东北口音骂道:“你他妈X没长眼睛啊!”

对方出言不逊,丁一没法道歉了。

他就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对方。准确地说,他是在看那个女孩,那个女孩长的还挺好看。只是,她的眼神并不温柔,充满了敌意。

见丁一不敢还嘴,红头发越发嚣张了:“你他妈不知道我是谁吧?整个武南县谁敢说不认识我赵三儿!”

丁一转头看了看庆安小区正门,担心漏过目标。有三个老太太走进去,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跑出来。这时候正是寒假。

红头发踹了一脚丁一的车门,叫道:“不吱声是不?放挺儿是不?你他妈下来,今天我让你一竖变一横!”

丁一把脸转过来,看了看红头发,终于说话了:“我给你个机会。”

红头发愣了愣:“你说啥?”

丁一说:“哎,你知不知道秦山住哪个楼?如果你碰巧知道,并且愿意告诉我,我就不追究你骂我这么半天了。”

红头发说:“我就骂你咋地了?你家灵车漂移、骨灰拌饭、坟头蹦迪、棺材冲浪!……还要不?”

丁一说:“你再说一遍。”

红头发说:“我刚才说的话乘以2!”

丁一打开车门,慢慢走下来。

红头发后退一步,把头盔交到了绿头发手上。

丁一说:“虽然我很生气……”

说到这儿,丁一突然伸手锁住了红头发的脖子,一个转身就把他摔到了路面上。同时他的脚已经上去了,猛踹红头发的小腹。

红头发“一竖变一横”了。

这是丁一打架惯用的伎俩:说话以“虽然”开头,后面肯定有“但是”。一般人都会等着他说下去,这是本能的反应。另外,丁一说的是“虽然我很生气”,那么,“但是”之后一定是缓和的话,那一瞬间,对方肯定有些放松。可是,丁一根本没有“但是”,他只有半句话,那是他动手之前的标志。

丁一摔倒红头发的一刹那,绿头发惊叫了一声。

丁一在踹红头发的时候,绿头发冲上来拽他:“大哥大哥,你这是干啥呀!”

丁一停下,蹲下来,对红头发说:“我最受不了骂人用乘法了。还来吗?”

红头发双手捂住小腹,露出痛苦的表情。

绿头发把他扶起来,不停地问:“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红头发盯着丁一说:“你硬!你等我十分钟!”

丁一说:“我等你到地老天荒。”

红头发趔趔趄趄骑上摩托车,戴上头盔,带着那个妞儿跑掉了。

事后想起来,丁一真不该留在原地。他是来复仇的,如果跟一个混混纠缠不清,当然会误大事。

红绿头发离开之后,丁一继续监视庆安小区正门。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他听到了一阵阵摩托车的引擎声,声音越来越大,令人心烦。他朝车外看了看,四五辆摩托车聚集在车外,把他团团围住了。他数了数,对方总共七个人。

其中一个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他把车窗摇下来。

虽然对方戴着头盔,但他肯定,这个人不是红头发。

此人的头盔是黑色的。黑头盔说话了,口气很平静:“这地方环境不好。”

丁一说:“你说去哪儿?”

黑头盔四下看了看,说:“你跟我走好不好?武南县我熟。”

丁一没有动,他说:“我有个条件。”

黑头盔说:“嗯,我听着。”

丁一说:“你能帮我打听到秦山家的住址吗?”

黑头盔想了想,问:“秦小幽她爸?”

丁一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科研单位的头儿。”

黑头盔说:“那就是他了,我知道。”

丁一的眼睛一亮:“那好!我跟你们走,但是解决我们的事之前,你要告诉我他家的门牌号,OK?”

黑头盔说:“成交。”

然后,他拧了拧油门,“呜!呜呜!”摩托车一下就蹿出去了。

其他的摩托车紧跟着追随而去。

看来,他是老大。

丁一把车发动着,咬住了这个摩托车队。

摩托车队沿着银河路一直朝北,半个钟头之后,远处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山。

摩托车队拐弯了,驶上了一条土路。这地方四周都是树木,基本没什么人。

摩托车队停下来。

这时候丁一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带上所有的刀子。他怎么都想不到会遇到今天的麻烦,这属于突发事件。

他把刀子装进口袋,下了车。

摩托车上的人都下了车,纷纷拿出了家伙,有二节棍,甩棍,还有人亮出了九节鞭。无论如何,丁一都认为九节鞭是个搞笑的武器。

那个戴黑头盔的老大说:“你打听的那个秦山,他住在庆安小区。”

丁一说:“我知道,我问的是门牌号。”

那个老大拍了拍头盔,说:“不记得了,反正是最后一栋楼,左边数第二个门洞,四楼,左边那个门。”

丁一掏出手机,写在了备忘录上。这才是大事!

那个老大说:“可以了吗?”

丁一说:“可以了。”

说完,他故作轻松地收起手机,同时偷偷掏出了刀子。那个老大使劲拧了拧油门,声音震天响,他开始围着丁一转圈。

擒贼先擒王,丁一深知这个道理,他突然朝那个老大甩出了刀子。刀子刺进了他头盔的风挡玻璃,那玻璃竟然没有碎,而是裹住了刀子,刀尖刚好碰到那个老大的眉心。

他愣了一下,然后很平静地摘下了头盔。

接着就打起来了。

丁一一对六。准确地说,是一对五。那个老大根本就没上,他一直骑在摩托车上,抱着中刀的头盔,嚼着口香糖。

他们打了有五钟。五分钟已经足以让斗殴者精疲力竭。

丁一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他只记得他狂追那个红头发,有人用棍子砸了他脑袋一下,他一晕就栽到了地上,好像是那个老大冲了过来,他已经从头盔上拔下了丁一的刀子,他把它捅进了丁一的肚子,丁一只感觉肚子凉瓦瓦的,低头看了看,看到了缠着帆布的刀把,还有深红色的血。

好像有个女孩骑着电动车路过,她喊了一声:“大壮,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候,丁一已经站不起来了,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很冷,很困。

在最后的意识中,那个黑头盔似乎走到那个女孩跟前,两个人还聊了几句……之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丁一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

原来,他被捅之后那群混混就跑了,那个女孩拨了120急救电话,一直等来救护车,并跟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

丁一的肾被刺破了,医生说,如果耽误半个钟头他就没命了。

丁一被推出手术室,回到了病房。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那个女孩没有离开,她坐在丁一旁边的床上,说:“大夫说了,没事了。”

丁一抬起脑袋,艰难地看了看她。

这个女孩五官小巧,长得干干净净,脸上没有一颗痘痘,也没有一颗痦子,总之没有任何杂质。眼睛黑白分明,亮莹莹的,像一汪水。衣服也简简单单,白帽衫,黑牛仔裤。

丁一问:“你是谁?”

女孩说:“我是个学生,我正从姥姥家回武南,碰巧遇见你们打架。”

丁一说:“你叫什么?”

女孩笑了:“你叫我女雷锋吧。”

丁一说:“钱是你交的?”

女孩说:“当然了。”

丁一挣扎着半坐起来:“把你的微信留给我。”

女孩说:“好的,你必须还给我,那可是我下学期的伙食费。”

丁一说:“我的手机在我口袋里。”

女孩找到丁一的手机,递给丁一,丁一解了锁,扫了女孩的二维码,然后放在了床头柜上。他躺下来,看着天花板说:“谢谢你啊。”

女孩说:“不用,我救你也是为了朋友。你要是死了,他也就完蛋了。”

丁一转头看了看她:“你认识那个戴黑头盔的人?”

女孩说:“你想报仇哇?”

丁一摇了摇头:“我都不会去报案。我和他有个交易,交易已经完成了。”

女孩说:“那你好好养着吧,我走了。记着啊,还我钱。”

丁一说:“再给我倒杯水。”

丁一在家休养了两个星期,终于恢复了元气。

按照承诺,那个黑头盔给了他信息,他真的没有报案。

他再次驾车来到了武南庆安小区,把车停在小区外,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把刀子装进口袋,下了车。

天色昏暗,疫情还没有结束,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这样的条件最适合杀人。

他低头从监控摄像头下走过,快速来到最后一栋楼,走进了第二个门洞。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抓着他的刀子。

一楼。

二楼。

三楼。

四楼……

如他所愿,他在楼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终于,他停在了四楼左边那个门前。门上贴着颠倒的“福”字,横批和上联早掉了,只剩下下联:福照家门富生辉。

丁一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他停在门口,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看见了父亲,他从九楼上跳下来,摔倒地上时,几乎变成一滩肉泥,脑袋就像沾在地上的铁饼,一只脚光着,鞋子飞到十几米之外……

那景象太惨了!而这一切,都是秦山造成的。

现在,这个人坐在家里,喝着茶,听着歌,正“福照家门富生辉”。

我必杀之。

丁一想好了,他不会谎称送快递的,或者修水管的,他会实话实说,他是丁远天的儿子。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三下。

等了会儿,里面没人应声。

他又敲了三下,声音很大。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丁一看过去,一下就愣住了:“怎么是你?”开门的竟然是送他去到医院的女孩。

女孩更是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你要干什么?”

“你是秦山的女儿?”

“是,我是秦小幽。”

“你爸呢?”

秦小幽没有回答,而是抽抽泣泣地哭起来。

丁一预感到某种不详,问道:“你爸怎么了?”

“他…他出车祸去世了……”说完,她“哇”地哭出了声。

丁一呆在原地,他刚刚还恶狠狠的仇恨一瞬间变得无着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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