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漂亮的钻戒,完美衬托了我这双手!”我这样想着,柜台后面的小姐紧跟着对我身旁的男人补充了一句:“你太太肯定会喜欢的,想必你对她理想的妆容花了很多心思。”她很真诚,因为我看到她一直在琢磨我这张空白无物的脸,用眼神在上面勾起了素描。我很痛苦,痛苦不在于我是否应该嫉妒我以前的模样,而在于我不能有这种感觉。
这不是个例,不能怪罪于谁。和大多数的人偶一样,无可挑剔的外貌无需成本,可当时他很穷,我为得到一颗心已经熬了太久,熬到我还未成为真正的人,就被遗弃了,还被抹掉容颜。后来我重新被接纳,却不包括那张曾使他内心充满悔恨的脸。
好在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么爱他,也不必在乎是否有一张脸。
“是的,是很漂亮,但我还得考虑考虑。”男人从我手上旋出钻戒,放回盒子,他一直低着头说话。
我跟随他走出去,浸没在一片金色海洋之中,这简直是购物的天堂,观赏这种华丽的表象甚至比购物本身还使人陶醉,这真是一个简单的世界,我眼中再装不下别的了。
“如果你能听得懂,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别人不了解你的情况。”
我说我不介意。
“如果你介意,我可能更高兴。”
“如果你高兴,那我就介意。”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和他以这样的方式对话,充满了人性的鬼魅,却又充分表现了我迎合的功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没有那种本能。”
他指的是什么呢?可既然我没有他所指的东西,我最好的做法就是选择沉默。
而我们一路走下去,沉默也成为了一种坚实的存在蔓延开来,如鲠在喉。我从来不会说第一句话,我只能做到有所响应,不能自主行事。想到这个我有点想笑,因为这样的设定也符合了人的性格特性。
“我真正想知道,你是否想重新有一张脸?以你现在的状况,拥有一张脸不是挺好。”他说。
他每次表露出明显固执的想法的时候,都会征求我的意见,那态度真的是,不要太诚恳。我一直很不解,但他也向来不关心我的疑惑,所以我可以很放心地表示不理解。
“那你的想法呢?”我说。
“听着,是我在问你。”他明显不高兴了。
我只好说:“如果你喜欢……”
“不要再说这种话!”他怒道。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多次讨论无果。但这一次,我突然意识到了危机,求生的欲望我至少是有的。如果下一刻他不满意,我将被重新关进牢笼里,曾被长久废置过后产生的恐惧再度侵袭上来。
种种经验和教训,使我预感到笼统的回应将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只得搜索枯肠。
“你想好了吗?”他用绝望的神情看着我。
我觉得在想到答案之前说点什么会比较好,便以一种万能的开头来拖延时间,那就是——
“我……”
他耐心等待着之后的字眼。
“我……”这次我重新把这个字拉得更长了,他皱着眉头听完之后又愣神了一会儿。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功能失效了。还好他忽然醒悟了似的,紧握着我的手说,“你不用担心,我是说,那张脸不会再回来了,你千万不要担心。”
“我……”
“我答应你,我会守护你将来的脸一辈子。”
是吗?那张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我从没在意这回事,我以为她回来不回来,都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现在的我成为了他身边最重要的存在吗?我不确定。
我一下子思考了很多。那张脸从前不会是我的心结,但从现在起,她就是我的心结。当初还有个模样的时候,我为此隐隐不安,我觉得我那副精致面容和自己本身的空白是割裂开来的,我不知道他看着我那张脸,看到的是什么。如果能赋予自己一个存在的意义,不只是当个脸架子,该有多好。将来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吗?随着岁月流逝,他的厌倦感会重新作祟,因为我的面容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不能与他携手共老。于是我只好继续被摧残,我会因为他不再看上我的哪一张脸,让我能以一张空白面容来面对他从而得到满足,可我从来清楚这样的满足不会长久。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了解到拥有一张脸的麻烦,我害怕麻烦,但同样地,我也学习到了一些办法,只是向来没有机会去运用罢了。就让新的一张脸来打动他吧,这次我不会再让表象欺骗我而导致出什么差错,因为如今的我拥有过去未曾有的心智。云开雾散之时,我终于敢大胆地想象起自己将来的命运。是啊,我很想要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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