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一到,婆婆就开始腌萝卜干了。
萝卜是婆婆自己种的,那种大头小尾子的白萝卜,靠近萝卜缨的部分泛绿。婆婆说,这种萝卜不空心,吃口甜,适合腌萝卜干。
院子里几张桌子大的一小块地,萝卜还真不少。每个萝卜拔出来,婆婆轻轻一敲,泥全落在地里,再用力一拧,萝卜和萝卜缨子就分开放到两个篮子里了,我们就拎去水池里洗。
冬阳正好。婆婆在院子里放好了两张长凳,搁上块芦苇帘。萝卜被婆婆切成滚刀块,这样腌成萝卜干后有咬嚼,肉肉的,好吃。切好的萝卜块撒上食盐,反复拌匀,放在一边。
厨房里的水开了,婆婆把洗好的萝卜缨放进锅里去焯水,眼见着它的颜色由深绿慢慢变成浅绿。焯过水的萝卜缨一棵一棵倒挂在晾衣绳上,水滴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滴答滴答的,半天太阳晒下来,不再听到滴答声,萝卜缨子蔫了。
婆婆开始把腌出水的萝卜块倒到芦苇帘上,萝卜经过盐渍,发出独有的湿湿的清香,在阳光下四溢,只等太阳将水分蒸发,将清香锁住。
婆婆的手从萝卜块上依次滑过,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开始把萝卜缨子往一只小瓦缸里放。萝卜缨子铺满缸底后,往上撒盐,一层萝卜缨子撒一层盐,婆婆不时伸出手指,把虚处压实,到缸口时,最后一棵萝卜缨子正好码完。盖上盖子,婆婆又放了一个石块上去,再按一按,微微点头。
这时太阳西斜,一天就要过去了,婆婆把晒过的萝卜干收到木盆里,端回厨房。第二天接着晒。
萝卜干晒到七八分干,婆婆就不晒了。收到大木盆里,开始拌料。料很简单,生姜末和五香粉。生姜末是婆婆先前切好的,细细的,容易入味。五香粉少少的,这东西不能多,多了就喧宾夺主。婆婆开始把拌过的萝卜干往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里装,每一瓶都压得严严实实。一瓶一瓶放到太阳下,马口铁的瓶盖反射着太阳,一晃一晃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等周末我们回去时,这些瓶瓶就会装进我们的包里,哥哥姐姐家都有,一视同仁。
婆婆的萝卜干就这样在我们各家的餐桌上闪亮登场了。本来是放在其他菜的边上,搭搭嘴的,此时我们都去搛,喝粥时,有了它,能多喝一碗粥;吃饭时,有了它,准要添饭。那样淡黄色的萝卜干,有五香粉散布其上,香香的;有生姜末附着其上,微微的麻,放到嘴里蹦脆的,淡淡的咸,浅浅的甜,嚼到最后,以萝卜本身的清香收尾,能不叫人吃了再吃?炒肉丝、红烧鱼、酱排骨,统统靠边站,婆婆的萝卜干最抢手。
我们的三口之家,萝卜干吃得最快,回家还想跟婆婆要,可是,哪里还有呢?各家平均分配的,没有多余,要吃,来年再说。
婆婆当然也不会让我们失望。当初密封在小瓦缸里的萝卜缨子,已经被婆婆拿出来,经过婆婆的三蒸三晒,成了一堆堆褐色的蜷曲着的梅干菜了。
婆婆见我们回家,拿出来泡水,餐桌上就多了一碗梅干菜烧肉。那梅干菜吸足了五花肉的油脂,乌黑油亮,和着白色的蒜瓣,韧韧的,并不难嚼,用来拌饭,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变得油汪汪黑乎乎香喷喷的,打个巴掌都不想松口。
婆婆离开我们多年了,每逢过冬,我们总会想起婆婆,想起婆婆的萝卜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