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发展至宋明时期,出现两个流派,一个是理学,一个是心学。
理学家的代表是程颐和朱熹。
朱熹说:“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什么样物事。程子‘性即理也’,此说最好。今且以理言之,毕竟却无形影,只是这一个道理。在人,仁、义、礼、智,性也,然四者有何形状,亦只是有如此道理。有如此道理,便做得许多事出来,所以能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也。譬如论药性,性寒、性热之类,药上亦无讨这形状处,只是服了后,却做得冷、做得热的,便是性。”(《语类》卷四)
按照理学家的思想,人的仁、义、礼、智属于人性,人性从哪里来?来源于理,那理又从哪里来呢?“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也就是理在人外,人按理行。如何获得这个理呢?“格物致知”。格天下之物而得理,此理即是人应该遵守的道。这个理高悬于人的头顶,所以朱熹讲“尽天理灭人欲”。这话本不错,人应该朝向更高的形态,而不是生理的欲望。但是他的这个欲望有些扩大,包括了人一切源自内心的东西,自然也就包括了“心”。
朱子语录有云:“问:灵处是心抑是性?曰: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又云:“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曰: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成知觉。譬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 (《语类》)卷五)
朱熹的“心”是理加上气凝成的,也就是物化的。
心学的代表的陆象山和王阳明。
心学就是要扭转这一认识。心学家认为“心即理”,一字之差,本质不同。
王守仁说:“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传习录》上,《全书》卷一)又说:“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耶?”(《答顾东桥书》,《传习录》中,《全书》卷二)
“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这样的话单独看有些突兀,但放在孔孟思想的脉系里,就很自然。孟子说过:“尽心者知其知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尽心、知性、知天,一脉相承。人之心即是天之道,人心与天道遥契。
这里面还会有一个小问题:“你怎么知道自己就尽了性呢?”这确实是需要谨慎的问题,孟子是经由养浩然之气,集义配道,逐渐壮大,还用“揠苗助长”的故事批评急功近利的行为,这是说真正能尽性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需要花时间下功夫。虽然如此,在时间的深处,在修炼的尽头,必然会豁然贯通而领悟本心本性。
要注意的是,人心之仁中还包含着智,这个智也在进一步把握着心之所发的程度。
综合说,这个心是一个仁体,能直接感受到人性之善,从而能安顿生命;这个心是一个思体,进而能领悟内在的仁,能生发出义与礼。
《传习录》中王阳明对心有精妙的描述:“先生曰:‘尔看这个天地中间,什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么叫做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王阳明用“灵明”这个词语来描述“心”的特点,这颗心不但能形成道德,还能认知万物。
“人心是天渊,无所不赅。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传习录》下)
儒家时刻不离修炼,时刻注意着私欲对本心的遮蔽。在此过程中,在不断的“下学而上达”的过程中,接近着“心”(本心),靠近着“性”(本性),最大限度的发挥着人之价值,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着。
由此就有了“我心即世界”的说法。对这句话,会生误解,你、我、他不一样,那岂不是各不相同的世界?
首先,这就是事实。人与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证据是在同一个世界里,不同的人的处事方式人生态度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从认知的角度言,没有一个“客观”世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认识。
一定有人反对这种说法,批评这是唯心主义,坚决要不得!
别急,我们不妨追问一下:“是先有石头,还是先有人对石头的认识?”
在西哲里,柏拉图的理念论认为后者在先,不然怎么知道那是石头?或者是人给石头命的名,把这类事物称为石头。诸位,这是唯心还是唯物?
亚里士多德则不会这样说,他同意前者,石头之为石头,是人们对各类石头进行总结概括而提炼出石头的特征(形式),这似乎有些唯物,但各位看官,你怎么知道这些总结概括就是石头本身呢?正如你对很多人进行总结概括,提炼出一个人的本质,你怎么能保证你的提炼就是对的呢?
康德就比较平和,他说人认识世界靠人类共有的先天范畴和时空概念,然后总结提炼出事物的特征。
无论哪种说法,都离不开人的“认知”过程,也就是离不开人的“心”的关照。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必然是“人”对世界的认识。动物眼中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据说蜜蜂、牛马等都是色盲。
由于人的这颗心,在不同人哪里,具体的天赋或者后天炼成的能力又不同,所以,不同人眼里的世界就相差很大。
但从另一角度言,人类毕竟还有一些共识,否则就无法交流了。这些共识的获得,最初的时候,是人类的“心”,也就是那个“尽”了的“心”,也就是那个能力最强的、能代表人类智慧的那个心,确认了一些东西,并把这些认知传播出去,这就是文化,广大的百姓也欣然接受。
这里强调的“心”是人类的“心”,不是个体的“心”,这样,我们才能有必要的共识,形成民族,构成国家,联成共同体等。
如是,当说我心即世界的时候,一方面在说自己是个人,属于人类之一员;一方面在说自己可以在人类共识的基础上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心”的特点,这才有充满创造的世界,世界也因此丰富和发展。没有前者,人类始终茹毛饮血荒蛮不化,没有后者,人类不能百花齐放必将失去未来。文化作为基础,个人的创造不断丰富着文化创造着文明,人类在这个良性的循环中不断的向前、向前!
人有了“心”的意识,就会卓然挺立,昂然行走在天地间。而不会屈服于外在的某种训诫(理),人就是自己的主人。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能理解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正确性。
(2018年中哲讨论随想之三)(2018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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