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想象自己老了是什么样子。
满头银发,然后在阳光下,端着一拐杖,坐在夕晖里,看金秋的黄叶簌簌地落下来。
这当然美。
但现实是,银发可能会有的,但不会满头。这中年已经地中海的发型,已经具定了对满头银发只是一种臆想。黄叶肯定也是难见,能预见我的后半生,也只能生活在这只见春夏,不见秋冬的岭南了。至于拄着拐杖,最好还是不要有.这悲怆的孤独,在年轻的时候去想象,的确是一种残酷。
但,人还是会老的。
小区的一对老年的清洁工夫妇,我经常跟她打招呼。
“您在忙啊?”
“上班去了?”
“吃饭了吧?”
“喔,你下班了!”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她。再见时,老两口剩下一个人。我没敢问她老伴没有和她在一起。只是听说,老伴突然地走了。 而她,面容枯槁,曾经如春风一样吹过的脸庞,突兀地如蜡黄的灯芯纸。扫地的时候,佝偻着,迟滞地,那扫起的,好似不是灰尘,而是这尘世里的孤独。
楼下住着一老大爷。养狗。极小的狮毛犬。他出门,它跟着。铃铛儿在脖子上摇晃,身后,摇响一阵清脆。他很少说话。但是跟狗的话多。
“你呀!爱点干净。”
“你呀!慢点走,等等我这老头子。”
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老大爷的儿子在美国。他去过。他说:好山好水好无聊。其实,在家里,也是熟人熟地也无聊。没有人说话。他跟狗说。狗,不嫌弃他啰嗦。
听着,我想流泪。
我向来不喜欢养什么小动物。此时,我倒觉得,养一只小动物好。有个伴,可以说说话,可以抵御这城市钢筋水泥缝里滋生的孤独。一直想不通,城市里为什么养猫养狗的人多,现在,有些明白了。
人老了,都爱回忆。母亲也是。
她回忆她居住的村庄。冬天,一大堆人围在墙根,捧着粗瓷大碗,吃饭。
她回忆她参加集体合作社。锄草,一大堆人,说说笑笑,事情就干完了。
她回忆村子里敞开的木门。都可以进来,嘎吱的声音有古朴的味道。
她回忆做姑娘的时候,几姊妹到湖里,划船,荡桨,采莲蓬……
她回忆的,是美好。也是孤独。
她喜欢听楚剧。一个人,躺在藤椅上,微闭着眼。里面一个人唱着。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她喜欢看照片。一家子,我们的小时候。照片里的人笑。她也笑。照片里有她和父亲搭建的房子,红瓦黄墙。她说:可惜了这么好的房子,一砖一瓦自己搭建的,住了十年。空了。没有了。
早上。上班。出楼道门,看见一只猫。它蹲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看着我。我也看着它。
它对我“喵呜”了一声。
我对它说了一句“再见”。
我也不知我为什么跟一只猫说“再见”。
楼道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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