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沿着山路继续朝前行走,左右侧是一片三四层楼的民房,清晨天色微亮,有炊烟升起,有狗吠声,有鸡鸣。有一间开着门的店,招牌上写着“武汉良辰小卖部”,垂着一盏黑线摇摇晃晃的乌丝灯。
从山坡下去后,我发现前面就有点不对劲了,洪水已经把路面淹没,慢慢走了一段,发现那水已经到达我的膝盖间。
我想要往回走,可回头能去哪?又前行不得,正当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忽然看到有一条皮艇船划了过来。
船上坐着个女孩,“去哪?”她问。
“武汉。”
“我也是。”天色渐亮,她穿着一件黄丝绸衬衫,牛仔短裤,“你会划船吗?”她递给我一块长木板。
我跳上船,见船上放着两个箱子。她挪了个位置,说她的名字叫做奇。
奇大约二十二岁,介绍说她是这个村子的人,今天要去武汉,她算过,这船朝前划上几公里,就能到市区了。
“这么大的洪水你去武汉干嘛?”她好奇地问。
“做生意。你呢?”
“结婚。”
奇说明天她要去武汉民政局领结婚证,不过她好像不是很快乐。她从包里取出一包喜糖给我,里面有酒心巧克力,她说,“你吃吧,不够还有。”
“谈多久啦?”
“几次吧。”
奇说他未婚夫是被人介绍的,见了几次,她同意结婚。她指了指身旁的另一个箱子,说这个箱子是空的,用来装钱。“我家里需要钱。”
“真不知道我为何会和你说这些,或者这事我也只会对陌生人说吧。”她转过头看着溪流和洪水汇聚成河。
船划了一段,每当前面看见穿着红色救生衣的子弟兵的时候奇就指挥我换路,她说我们不能被救援兵看到,那些人会送我们回家的,我不能回家。
而我按照奇的指示换了几条分岔路,木板渐渐不能触到水底,洪水的水位深不可测,路边立着几块牌子,写着“生死线”。
“看来你也很需要谈成这笔生意。”奇嘴角上扬。
在某一条路的分叉口,洪水和溪水相汇,皮划艇以我们不能控制的速度顺水而行,水流湍急,速度很快。我们趴在船上,双手紧紧抓住皮划艇的边缘,小船在巨大的洪水中左右摇晃,或忽然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而船身猛一震动,奇随身带的两个行李箱都飞了出去,在水面上冒了几下,就沉了下去,而水流的方向与武汉背道而驰,目的地渐渐离我们远去。
我和奇的心里应当同时陷入莫名的恐惧中,不知这船什么时候会翻,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慌乱中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猛的朝空中一跃,而后落下,在那一声“砰”结束之后,走到了溪水的尽头,船速开始变得很缓慢,洪水面恢复平静,我们看着四周,是一大片被淹没的村庄。
“我们跳下去把!”奇大叫了一声。
“跳下去?”
“我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一条不知何去的路和几十块钱的吹气皮划艇。”
“那我们去哪里?”
奇指了指前方一栋三层高的民房,有一半已是淹没在水底。
“我们游到这房子里避一避。”她说完后,跳入洪水中。
我和奇爬山了民房的三楼,屋内早已人去楼空,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剩下一堆床单,衣物,地上还有东倒西歪的桌椅和碗碟。
我和奇将身体擦干,而后找到两件衣服换上,在冰箱里翻到些水果,吃了些,不知不觉已是夜晚。
“看来今天我们是到不了武汉了。”我说。
“看来我也结不成婚了。”奇面无表情,不知是忧是喜。
我们来到阳台,水位好像又高了一点,已经将二楼淹没了。而这个村庄大约有几十户人家,现在空如一座死城,没有电,没有一点光。只有我和奇二人。
空寂中忽然传来如婴儿般“哟哟”的叫唤声。
我吓了一跳。
“别怕。是鹿。”
奇指了指远处的森林,“鹿在森林深处,它们仰望星空长鸣,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孤独。”
我回房内找了两只蜡烛点燃,我们坐在阳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奇说,“我们俩千万不能一起睡,万一洪水再涨上来,要朝着更高的房子游过去。”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们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却身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城镇,脚下是黄色的洪河,明明危机四伏,心却宁静的像一片天空。
“你有没听说过一个故事?”
长夜漫漫,我和奇说了一个故事。
“其实鹿是没有灵魂的,因为它们的灵魂被附在了星星上,所以它们常常观望星空,而有鹿在的地方,你就许愿吧,愿望就会成真。”
“是吗?那好吧,给我一个肾。”奇有些困了,微微闭着眼。口里喃喃说,“我也和你说个故事吧。”
“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一个拐卖贩子给了我一颗糖,让我跟他走。我迷迷糊糊的就去了,是我弟弟在后面大吵大叫,才把那人吓跑,要不是我弟弟,可能今天我是活是死都不知。现在他生病了,需要一个肾。”
“我并不想结婚。”奇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一颗眼泪从她闭着的眼中滑落。
5
第二天,水位以缓慢的速度向下褪去,“算是暂时安全了。”奇说。
我们还是呆在这间房子里,不过没有东西吃。所以我会游到附近的几所房子里去找一些吃的,然后再游回来。
“我找了一条鱼。”我把鱼高高举起,奇笑着拉我上来。
“你会做鱼吗?”我一面擦干头发一面问。
“当然会啊,我可是小镇女孩。”她说完后又皱了皱眉,“不过我们没有火和锅。”(厨房在一楼,已被水淹)
我们爬山天台,将衣钩穿过鱼的身体,底下支起火盆,找了些报纸和书一面烧一面烤鱼。书烧了几本,奇突然抱着一本书看了起来,书烧得很快,鱼根本没烤熟,于是我拆了一张凳子,变成一根根木棍,火势很小,但我们有大把时间,奇一面读着书给我听,我一面烤鱼。任时光飞逝。
又过去一日,自从我发现了一间便利店后,我们的伙食得到了很大改善,可以用牙杯煮泡面和火腿肠,还有牛肉干。
好像谁都没在讨论起要去武汉的事,我们明明是困在洪水中央等待获救,却好像在生活的困惑中得到拯救。
而后有一天,那时候洪水已退到漫过膝盖的水位。清晨我和奇沿着一座座房屋行走,就好像是探究座座古迹。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我骑着车,奇坐在身后,有风吹过。
“你们俩在干嘛啊。”前方有几个子弟兵走过来,在被困一周后,我们获救。
上了汽车,车以六十里的速度朝武汉的方向行驶,奇转头看着那些村庄连城一线,十字交扣在无名指的位置旋转打圈。
三个小时后车到了武汉,司机问了句,“去哪?”
“楚汉街。”奇转头看我,“你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郑四九给我的纸条,“我也去楚汉街。对了,你知道日照大厦在哪吗?”
“日照大厦?你找的人在那?”她疑惑地一问。
“嗯。”
“我要去的地方也是日照大厦。”
“你找谁啊?”
“大头文。”
“咦?我也是。”
此刻才发现我们要去武汉找的竟是同一人,大头文,他即是奇的未婚夫也是我要找的接头人。
“你知道他做什么生意的吗?”
“你又知道他做什么生意的吗?啧啧啧。”
在日照大厦内几个住在边上的邻居窃窃私语。
而大头文的房间内已被警示标封住了。就在昨夜,他被警察带去了派出所。
“原来他是卖毒品的啊!”
我愣了一下,我忽然想了起来,郑四九说他的车后面装了二百台摩托罗拉传呼机,而我从来没有把车后盖打开过。
那么郑四九现在又在哪里?我只知道他在黄石,我接连发了十几个传呼信过去,却没有一个得到回应。
6
奇和我走进一间面馆吃饭,她点了两碗面,我拨动了几下筷子,若有所思。
“可以帮我去买包纸巾吗?”她问。
我去便利店带了两瓶水一包纸巾回来,递给他,她拆开纸巾,“是叮当猫耶。”奇笑了下,看着纸巾上的叮当猫图案。
“以后每当我看见叮当猫,就一定会想起你。”奇说。
我抬头看着奇,在几天的朝夕相处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心头升起。
“肥佬,你知道吗,面就是面,人永远是第一面最真,最后一面最远,吃完这碗面我们就说再见吧。”
我说,你的未婚夫(大头文)不是已经被抓了吗,而在这几天的时间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点什么发生,我们能不能试试…
奇打断了我的话,她说,“并不是一个人的离去就意味着要和另一个人开始。况且,我们都还有该去要做的事。”
离开面馆,一缕阳光射下来,奇双手环住抱了我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她举起我买的纸巾,融入光中,走向她势必前往的现实生活里。
7
传呼机突然响了,是小V发来一条信息,说他还在那家旅馆里。
我乘车前往,一路那些又陌生又熟悉的景致略过,记起,又统统忘记。
到了旅馆看见小V正坐在空地的栏杆上发呆,一见我他就滔滔说了起来,原来369和那个卖锅的都是非法传销组织,这几天有警察来扫荡,昨夜他们全都溜了,“他们没有带走我。”小V显得很激动。
我揪着小V的衣领问他,“你知道郑四九是什么人吗,他不是你好兄弟吗,你知道他车后面到底装得是传呼机还是什么吗?”
小V说,“我不知道啊,其实郑四九只是我小学同学,他上初中后就去美国了。”
“那我们去他家找他吧!”
“算了吧。如果他有心避开我们,这事就不会有回答。”
我一拳打在小V的脸上说:“你这不是害我吗!”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揪着头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刚刚失恋了。”
就在此时,我和小V同时收到郑四九发来的讯息,他说,“我在深圳,速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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