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破茧之后》
成长,不可避免地会被疼痛裹挟
但我们仍会不断自愈、以及被他人治愈
主角:苏禾,阿郁,周渡
配角:小井,英子
作者:寒不筝
第一章 倔犟的十八岁
1。
我是苏禾,十八岁,刚结束高考。
白天的时候飞跃中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伴随着沉闷的雷声,雨水的肆意蔓延了整座学校。
以前就听说,每年的高考日都会下雨,释放出一种颇为沉重的气氛。也许是因为高考对于多数考生来说,都太过重要,重要到只用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用上“沉重”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才能突显出他们到底有多么重视这一场考试。
高考的这两天,很多学生的家长都来学校陪考。孩子在考室里争分夺秒地与考题作战,家长在场外悬着一颗心不停举目张望。
不考试的人似乎比考试的人更焦虑。
孩子的梦想,多数是远方那座素未谋面却让他们心怀憧憬的大学,家长们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无论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让孩子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只是其中一小步,往后的每一步,他们都要参与,绝不缺席。
孩子是家长的全部。彼此注定一辈子互相捆绑,既是浓烈的割舍不下的血缘,也是偏执的无法逃离的枷锁。
2。
雨后的傍晚,天空布满绚丽的云霞,世界仿佛一个柔和的被窝,人的内心没有任何起伏。
很多走读生都已经回家了,学校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我把三年来积攒的教科书、试卷、习题册和各类辅导资料悉数搬到宿舍楼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将它们一并丢到收破烂的涂着深蓝色油漆的大卡车上。
大卡车停在宿舍正门前方,一棵古老的大树生长得枝繁叶茂,树枝伸展在卡车上方,就像一把巨大的伞盖。车主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戴着一顶草帽,在敞开的车后厢上整理堆得如同一座小山的书本,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一把额间的汗水,衣服上有些地方彰显出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后来他从车上跳下来,在兜里掏出几十块零钱塞到我手里,说那是书本的费用。
说完他又重新回到车上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坐在了驾驶座的位置上。大卡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开始启动,倒车,直行,转弯。
我在背后看着它渐渐走远,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个小圆点,从我的视线中完全消失。
我用力握了握手里的东西,想要感受它的存在——那是我的三年,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对于一些人来说,今天是一次无比圆满的结束,终于可以脱离每天上课刷题考试的苦海,更幸运些的人已经成功抵达彼岸,在考完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楚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是结束还是开始?我不知道。
有时候,人无法定义什么是开始,什么是结束。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结束都是好事,也并不是所有的开始都是坏事。
3。
我对自己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印象。真要概括起来,就一个字,累。
在多数人眼中,我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无论这个“努力”到底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我都承认这一点。
我记得那些日子,每天早上在宿舍永远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为了避开吃饭排队的高峰,我总要等到食堂快没人的时候才去。中午为了抓紧时间学习,我从来不回宿舍午睡。下了晚自习回宿舍就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子,打开台灯继续做题。无声的夜,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挲中流逝,试卷上的数字渐渐在瞳孔中模糊成一个漩涡,我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再次被闹钟吵醒。
其实身边的很多学生都和我一样,将全副身心放在备战高考上,殚精竭虑,拼了半条命去学习,努力考高分。然而不同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时抬起头注视着一个无形的点,眼神明亮而带着欣喜的渴望,接着他们会低下头继续书写。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我的心只是沉下来,像在与世隔绝的深海下。考上一所好的大学,然后呢?这对于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的心是盲的。
但我依旧将自己逼迫到无法呼吸的境地,置身于无休止的疲惫当中。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那种没来由的巨大的慌张就会突袭我的心脏,让我无所适从。而我是如此地需要,那一丝丝可笑至极的心安理得。
如果这是一次结束,那我是否可以脱离那个盲的自己?
如果这是一次开始,那我是否能够找到真正的自我?
答案是什么?
并没有人会告诉我。
4。
此刻,同班的一个女生朝我的方向跑过来。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两边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苏禾,我们班级聚会时间定在今晚八点,地点是班长他叔叔家开的餐馆,”她说,“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不过待会儿我们宿舍的人一起过去,我来和你说一声。”
毕业季的班级聚会,代表的不是相聚,而是分离。高中时期一起奋斗的三年,因为有一种“共患难”的悲壮意味,反而更令人不舍,于是到了彼此要各奔前程的这一刻,大家就喜欢赋予那三年一个郑重的仪式,仿佛是说:我们曾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就算是分开了,我也一定会记得你。大家都知道,这一次见面,很有可能是彼此之间的最后一面了。一别即永别,再无重逢日,往后怀念青春,也只能把残存在脑海里的记忆挖出来细细咀嚼,品尝往日的刻骨铭心。
无疑,大家都认为,离别的仪式越郑重,留下的回忆就会越深刻。
他们以为,这样彼此就不会互相遗忘,一辈子都能记住那些人、那些事。
餐馆坐落在公路边,门前栽着一棵榕树。六十二个人,坐了五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班长的缘故,那里的店员特别热情,整个晚上都笑容满面地招呼我们这群人。
席间,我们这群人一起碰杯,喝了一些酒,面带微笑祝彼此前程似锦。杯子里的酒送到唇边,触碰舌尖,淌过喉咙,有些苦涩,有些辛辣,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后来大家跑到门外拍合照。门口亮起橙黄色的灯光,周围吹来凉爽的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很快,我就会忘记这些人的名字,也忘记这些人的样子,忘记此刻,忘记所有的感觉。
就像从未记住过一样。
5。
那天晚上的聚会,是我和李澜最后一次见面。
在餐馆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走在李澜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轻纱连身裙,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走路的时候,她的手臂有节奏地轻轻摆动,有微风吹过来,她的发丝和裙边的褶皱也轻轻飘起来,像蝴蝶翩跹时扇动着的翅膀。
当然,她并没有发现我在看她。就这样一路走到最后,她都没有发现,我在她身后。
在我放弃自己的时候,她曾经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苏禾,我不会放弃你。”
我曾一度以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然而直到这一刻,我才不得不接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是牢不可破的,没有谁会永远属于谁。哪怕是曾将我从谷底拉起来的她,也不行。
是。再过不久我就会忘记“李澜”这个名字,忘记她的样子,忘记她曾施予我的善意,忘记有关她的一切,就像忘记那六十几个和我一起并肩奋斗了三年的人一样。
所有人都一样,不会有例外。
发生的,会成为曾经。
而曾经,会慢慢消失。
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6。
高考结束一周,成绩公布。
我考了478分,F城本科投档线是474分,我的分数仅仅高了四分。相比一模二模的成绩,最终的成绩下降了三十多分。
平时考得再好又怎么样,掌握生死大权的还不是最后一次。
478分,决定了我今后的去向。
爸爸叹了口气,说:“志愿就报个师范院校吧,毕业出来当老师,轻轻松松的,还有寒暑假,不会有那么大压力。”
我知道,他是对我失望了。
或许他曾经对我抱以巨大的希望,可是我令他失望了。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小时候一样哭。只是这一次,我不再发出声音,只是不停地流泪。
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我明明就不在乎考了多少分,明明就不在乎上的是什么大学。
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
7。
最后我被G大录取了,被调剂到会计专业。一所去年才升为本科的三本院校。
我终究没能如爸爸的愿。
哪怕我看到了他眼睛里闪烁的疼痛,也依旧一意孤行。
十八岁的我,除去一身尖锐的叛逆,一无所有。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只是想离开所有人。
离开所有人。
于是我带着那一身的叛逆,倔犟地往前走,把他丢在身后,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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