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持续在看大脑神经学的书,而之所以有意向看《眨眼之间》,最初其实是想将其作为一种类似于知识拓展补充阅读来的,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写的太直击内心,步入正文后就停不下来,很想一口气读完。
我是上周四晚开始看的,晚上时间有限,只看了很少一部分,便被深深吸引住了。所以周五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纠结好久还是决定带书到公司,挪出来午休一小时中的半个小时继续看这本书,又加上周六上午的时间将这本书看完了。书的体量并不大,但我是阅读速度较慢的那种读者,所以龟速阅读。
书里面有写说这本书是每个想要动手剪片子的人的必读书目,看完之后感觉这说法并没有夸张。
作者沃尔特•默奇是新好莱坞运动中最为知名的音响设计师和剪辑师之一,科波拉成立的美洲西洋镜电影公司的早期骨干,多次获得英国电影学院、美国电影学院大奖。曾剪辑或担任混录工作的作品有《对话》《美国风情画》《朱莉娅》《现代启示录》《教父2》《教父3》《布拉格之恋》《人鬼情未了》《克鲁伯》《英国病人》等等,其中默奇凭借《英国病人》同时获得第69届奥斯卡最佳剪辑与最佳音响设计奖。
而这本书则凝结了默奇对于电影剪辑多层面的,极具创造性的生动思考,用简练生动的表达直击要害的进行观点输出,提出了很多独到的见解,带领着我进入了剪辑师的专业领域,得以一窥这世界的奥秘。
里面有太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观点了,简直就是金句频出,言语犀利到位还很有趣。
️比如正文开篇第一句作者就写道:“总是在事物的极端情况下我们才能更深地理解事物的中间状态,比如冰和水蒸汽可以比液态的水能展示更多水的本质。”一下子就勾起来了人的兴趣。
️而在形容电影剪辑需在巨大素材量中,在片比将近95:1的处境中抉择时,作者说:“在那95:1的风最中跋涉,无异于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森林,偶尔能见到开阔的草地,然后又迷失在厚密的树丛中。”
剪辑对作者来说是什么呢?为什么默奇习惯于站着剪辑呢?
“剪辑是一种手术,你见过哪个外科大夫坐着做手术吗?剪辑也像是烹调,也没有人是坐在炉子边烧菜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剪辑是一种舞蹈,完成的影片是一种浓缩、结晶的舞蹈。你什么时候看见过舞者坐着跳舞的?”
️面对新技术的来临,默奇给出的看法是:“事实上,任何技术的突破性进展都会引起一股探索热情的大爆发,这种探索的热情只能通过为之创造足够的借口才能得到满足。很长时间内,“说什么” 并不重要,“用什么方式去说” 才是要紧的。但沿着道路往下走,当新技术完全被吸收,内容就会重新成为要义。”这就让我想到了现在的人人可成为博主的视频内容行业,不就是这种发展模式嘛!
大众化也是有弊处的。 “不变的真理是,更容易获得的东西并不一定造成更好的结果,那种伴随着的“谁都能做”的感觉很容易制造出大量的垃圾。”
来看默奇纯纯的干货分享
本书前半部分是根据默奇在20世纪80、90年代的讲稿整理而成的,然后在2001年补充了后半部分数字剪辑的内容。虽然是讲稿的内容,但默奇的分享可是毫无保留,给到了大量的好建议和好方法,都是自己的多年从业经验总结。
️导演拍完片最好去干嘛呢?
默奇给到导演的建议也非常值得细品:“导演无疑是对所有的拍摄细节都了如指掌的人,所以他也受信息过剩之累,能看到面幅之外的一切信息,所以从拍摄完成后一直到初剪前,对一个导演来说最好的事 (对电影也是最好的事),就是他跟每个人说完拜拜就消失两星期,去山里、海边、火星上或者随便哪里,尽力把他的过剩信息完全卸载。不论他去哪里,他都应该尽力思考一些跟他的电影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物。”
️剪辑师作为影片制作团队中少数几个不了解电影具体拍摄情况,或者有能力可以不去了解,却又对电影成败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人,应该要如何做呢?
“作为剪辑师,你应该努力帮助导演创造一种屏障,立于导演的眼前,以便他第一次看见电影时能说:“好吧,我会假装跟这电影没有关系,它需要一些改进,该做些什么呢?”于是剪辑师要做的是尽力把〝导演以为有什么”和“实际有什么”区别开来。永远不要放弃关于电影的终极梦想,但是要努力看到只在画面中存在的东西。”
️ 因为你是剪辑师就一定要不停的剪吗?
在对于电影剪辑中剪切次数和剪辑好坏之间的关联上,默奇认为并不是剪切越多剪辑就越好,他认为剪辑中最重要的原则是:永远尝试用最少的元素完成最多的功能。而剪辑师大量的时间都应该花在决定什么地方“不该剪”,不要觉得自己是被花钱请来剪辑的就非剪不可,剪辑师是被请来作决定的,而对于剪或不剪,通常需要一秒钟做24次决定。
️在默奇的好的剪辑决定六大原则中,什么是必须要捍卫的呢?
由于人们看一部电影后最终记得的并不是剪辑也不是摄影或者演员的表演,而是观影过程中感受到的情感,是自我的感受,所以在默奇认为的好的剪辑决定的六大原则中,他也按照重要性进行了排序,排在第一位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的正是情感。而满足高层次需求会掩盖低层的问题,相反就不行。具体排序如下:
(1)情感占比51%
(2)故事占比23%
(3)节奏占比10%
(4)视线占比7%
(5)二维特性占比5%
(6)三维连贯性占比4%
默奇精准的洞察力和思辨力,让他在看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能眼光独到,事物正反面都被囊入眼中,又因为其言简意赅的表达能力,很容易就让人理解其想表达的东西。在眨眼和电影奥秘章节,在剪辑师和导演身份关系章节的描写最是让人难忘。
导演和剪辑师:诉说者与倾听者的合作
默奇用了心理学梦境疗法中的诉说者和倾听者来形象导演和剪辑师之间的关系。
在心理学的梦境疗法中,有一个方法是把病人——即做梦者,跟一个倾听者组合成一对,做梦者醒来后要第一时间向自己的倾听者描述自己头天晚上的梦境。而倾听者的工作是以那个被记住的画面为基础先提供一个虚构的事件序列,比如那个唯一被记住的画面是一架飞机,倾听者就会立即试探说,那是一架豪华客机,正飞过塔西提岛,机上装满了送往印度尼西亚供一场高尔夫锦标赛所用的高尔夫球。可能倾听者还没有说完,做梦者就会抢过去说:“不,那是一架双翼飞机,正飞过法兰西的战场,汉尼拔大王正用弓箭从他的大象军团里向它射击。” 就是说,那些梦本身是隐藏在记记中的,它们在遇到其他版本形成的挑战时会跳出来,捍卫自已的正宗性,从而将自己显现出来。这样,双翼飞机和大象的意象,可能激发倾听者再次即兴发挥一番,从而将那个隐秘梦境的其他方面勾引出来,直到尽可能多地得到那个梦的信息。
而导演跟剪辑师的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通常导演就是那个做梦的人,而剪辑师是倾听者。但有些时候,剪辑师会成为做梦的人,导演会成为倾听者。
眨眼即是一种剪切
默奇在第一次做电影的画面剪辑时就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即男主角的表演总是能在他决定下剪刀的地方眨眼睛。但他当时并不能理解这种巧合。
之后的某个早晨,当他在街上吃早餐时,碰巧经过基督教科学阅览室的路边橱窗,刚好看到里面放着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头版上的一篇对著名导演约翰·休斯顿的专访,讨论的正是眨眼这个问题,立马引起他的注意。
“对我来说,完美的电影仿佛是在眼睛的后面展开一样,是你自己的眼睛在投射它,所以你看见的就是你想看见的。电影正如思维,它是最接近我们思维过程的艺术。
你看一下房间另一头的台灯,现在转回来看我;然后再看一下那个台灯,再看我。你看见自己做什么了没有?你“眨眼”了。这就是“剪切”。你看了一眼我,然后知道没有必要从我这里连续不断地横摇过去一直到那个台灯,因为你知道中间有什么,你的头脑做了一个剪切。你先看一眼台灯,切,然后你看我。”
这让默奇开始思考,眨眼这种生理机制打断了我们感官中显而易见的视觉连贯性,在我们从一个视觉画面转向另一个视觉画面的过程中,将两者中间的视觉图像流切成了有意义的碎片,保留重要信息的同时避免了不重要不相干信息挡在中间的情况。
于是默奇开始观察人们,看他们何时眨眼,于是他发现眨眼的理由并不是中学生物教科书上说的是为了润湿眼球表面。因为如果这就是全部理由,那么对于一个既定的环境和既定的个人来说,眨眼的频率就应该是相对固定的、机械的、可预测的,并根据不同温度、湿度、风速等环境条件而改变,你只会在眼睛相当干燥时才眨眼,那个秒数在每个环境中都是个固定的常数,而显然这与实际情况不符:人们有时候会好几分钟不眨眼睛,有时候又会不停地反复眨。
通过对“到底是什么使人们眨眼?”的追问和探寻,发现我们的眨眼频率,跟我们的情感状态、思考的特质和思考的频率相关度更高,而非仅仅与我们碰巧置身的空气环境有关。而眨眼的时机则更是内含奥秘。
当我们观察两个人的谈话时,就会发现当听者明白了说话者在讲什么的瞬间,就是听者眨眼的时机,这个点不会早也不会晚。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在人讲话的行为中会有不可缺少的如同开场白结束语这样的延展性内容,而我们对话的要点是夹杂在开场白和结束语之间的。眨眼产生的时候,要么是听者意识到〝开场白” 已经说完而即将进入重要的内容,或者听者觉得说话者是在收尾,一时半会儿将不会再说什么要紧事情。
如果对话过程是被拍摄下来的,那么就更能说明问题:在眨眼发生的那一格,就是我们的剪辑点。不是前一格,也不是下一格。
所以当我们琢磨一个想法或者一串相互关联的想法时,我们通过眨一下眼晴来分隔前后不同的想法,如同打个标点符号,和电影中类似。一个镜头向我们呈现一个或者一串想法主张,然后一个剪切作为一次“眨眼”分开这此想法。在决定剪切的那一瞬间,你跟自己说的实际上是这样的话:“我现在要把这个相法告一段落、开始另一个想法。”如果剪切点非常到位,那么,越是极端的视觉不连贯,那种思想标点的效果就会越显著,比如当画面从黑暗的内景切到明亮的外景。
眨眼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必要方法:我们必须把现实世界切割成不连贯的碎片,否则现实世界就会变得像没完没了、没有回隔标点、完全无法把握的字母串。当我们坐在幽暗的电影院里,会发现观看经过剪辑的电影是一种(令人吃惊地)熟悉的体验。
如果一个演员真的把自己融入到角色的情感思绪中,那演员的眨眼就会自然地、直觉地发生在角色在真实生活中该眨眼的时刻。就如默奇在第一次参与剪辑时发现的自己剪切点与男主演眨眼之间的契合,并不是巧合。而表演不到位时,演员就会在不恰当的时候眨眼。
而剪辑师想要把握好电影镜头剪切的节奏,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有意无意地观察演员什么时候眨眼,当然得是在遇到好演员的时候,需要将自己浸入好演员的表演节奏感中。
“在 “真实世界”中的眨眼频率介于极端情況下的每分钟四次到四十次,如果你处于打斗中,你会每分钟眨眼好几十次,因为你有好几十个不同的决定需要做出,所以观看电影中的打斗,也应该有每分钟几十次的剪切"。统计数据表明,生活中的眨眼频率和电影中的剪切频率非常接近。我们可以比较,根据编排的不同,一场令人信服的打斗需要每分钟25次的剪切,而一场“正常”的对话(对美国电影而言)只需要每分钟六次或更少。”
读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懂得了为什么武侠打斗场景镜头切换如此频繁的原因,并不是瞎搞,而是为了贴合人在真实打斗中的眨眼频率,让观众更有身临其境参与其中的感觉。
当然真正的剪辑工作要复杂的多,一部分是要预先考虑观众的思维,一部分是控制观众的思维。在他们正要 “开口索要”之前把他们想要的/需要的交给他们,让他们觉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如果剪辑点太落后或者太超前,就会出问题。如果恰到好处,时不时稍稍提前那么一点点,那么故事的进展就会让人觉得既自然而然,又令人兴奋。
看了这本书,不仅是对电影剪辑背后的制作故事有了了解,对剪辑师工作多了认识,而且现在看电影的时候还多了一种观察角度,以及时不时会发动侦探雷达,关察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眨眼的,想着剪切发生在了什么时候,有没有刚好和演员的眨眼匹配上……然而剪辑“比任何事物都更接近我们的思维”,因此最好的剪辑会让观众感觉到跟眨眼一样自然,根本就不会被我们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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