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爷

这是一个过去的故事。

依次给长辈拜完年，

我想听爸爸讲些关于长辈的故事。

可他跳过八爷爷不讲，

只讲那几位过得积极向上、又不错的人。

01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年龄还是个位数，大概五六岁吧，已经有清晰的记事能力了。

春节，我随爸爸去长辈家拜年。从二爷爷到十爷爷，都是爷爷一个家族内的亲兄弟、或堂兄弟，爷爷是老大，他们叫他大哥。

村子紧邻城区和国道，因为有几个中型厂，污染严重，所以空气质量不太好。不过因着这几个厂带来的效益、就业机会，及交通位置的便利，村里并不穷。

只要不是特别懒、不思上进，大多都可以达到自足，甚至更好。

九位爷爷中，有过的很好的，也有过的不尽人意的。

过的最好的应该是四爷爷吧，衣着用度都很讲究，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家里处处干净整洁，院子里种了各样的花草。

他读了很多书，有学识，并有专门的书房，培养的孩子也都知书达礼。他家的两位叔叔思维灵活，不论是从商还是从文，都小有一番成就。

他们一家和周围的四舍八邻看上去不一样，一进院子，就能感受到细微的雅致与温和，连空气和风都不一样。所有人说话也都轻声细语。

在整个家族中，四爷爷也是很有威望的，像小说中的乡绅。

他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在学校学的开不开心，觉得好不好玩 ？” 

而大多人只问我：“今年考了多少分，第几名 ？”

后来大一些的时候，我觉得四爷爷是真的有学识。

读书有没有用这个事情，在四爷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02

接下来我说的这位是八爷爷，去八爷家拜年时，停留的时间最短。但除了四爷爷，对他的印象也很深。

那天晴朗、无风、和煦，好天气似乎要带来新一年的好运。

北方的冬天通常干冷，不过有阳光的时候，不但看上去是明亮的，晒在身上也暖暖的。

八爷爷住在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里，跨过高窄的贴着两张呲牙咧嘴的门神、一对隶书春联的木质大门，是一个空旷、没什么东西的院子。

耀眼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

八爷听到有人来拜年，出门迎接我们。

他穿着厚厚的近乎于黑色的棉衣，显得有些笨重，头戴一顶椭圆形的灰黑毡帽，粗糙的皮肤和浑浊的眼神，一看便知是经历了风吹日晒的洗礼，过着艰难的生活。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大了不止十岁。

在八爷爷的热情迎接下，进了他的屋子。先是一股说不上来、不好闻、要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的灯光不是很亮，窗户又小又高，所以大白天也要开灯。

同时，在室外明亮的光线对比下，屋内愈发显的暗了，而且本就破旧的老式家具更无存在感了，几乎看不见。

能看得出生活的窘迫与贫寒。

03

爸爸与八爷闲聊着，并问道：“八婶儿的病好些了吧。”

“还是老样子。”八爷说。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我想自己大概弄清楚了异味的来源。

一位头发蓬乱、五官萎靡的女人，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在冰冷的角落里，屈腿坐在铺了一张薄褥子的地上。她穿了厚重的棉衣棉裤，衣服看上去并不干净，袖口甚至黑的发亮，身上散发出强烈的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呆滞的眼神，似乎透露着她并不是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

那时我还很年幼，见到的人大多都是正常的，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形，内心是有点害怕的。尽管知道她不会有任何的攻击。

所以，就下意识的坐在离她很远的小板凳上。

从八爷的房间出来，满院子依然是明亮温暖的阳光。

阳光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每个人都有享受它的权利。

我很好奇，为什么八爷爷不把八奶奶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如果八奶奶是病人，那么多晒晒太阳不也很好么？

问爸爸，他并不回答，只是说：“ 接下来去你十爷家拜年。”

04

十爷爷过的不错，没怎么读过书，但很重视教育的投资。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当时重点学校的大学生，并在毕业后都进入不错的单位。

再加上本身勤劳，生活算是中上等，两个儿子也让他在那个年代里，面子上得到了无限的满足与荣耀。

依次给长辈拜完年，我想听爸爸讲些这些关于长辈的故事，可他跳过八爷不讲，只讲那几位活得积极向上又不错的人。

后来，在成长的过程中，零零碎碎从爸爸那边的亲戚口中听来一些关于八爷爷的边角料。

经过我自己的拼凑，故事的梗概大约是这样的：

八爷爷年轻时，头脑算是机灵的，但不屑于努力、勤奋，有一搭没一搭的混着，不爱学习，又不想参与工作劳动。与他同时代、同龄、起点也差不多的人通过勤勉，未必都出人头地，但也能够有正常平淡的生活。

他则一生贫困，好不容易在家人的庇护下娶了老婆，也就是八奶奶，因为他日趋变坏的焦躁脾气，也一病不起，并越来越糟。

最后，竟发展成为精神不正常、甚至无法正常走路。因为没怎么进行过系统的治疗，又不讲究卫生，每天就呆在小黑屋里，没几年就去世了。

听说，她生病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阳光。

但她患的并不是眼疾。

阳光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啊。

恶性循环，八爷爷也更没有心劲儿去把生活变好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完了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四爷爷和八爷爷是亲兄弟。

在同样的起点和环境下，努力和勤奋，真的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当然，在努力和勤奋程度相当的前提下，选择更重要。

不过许多事实也告诉我们，运气有时也很重要。

后来，村子由于发展的需要，进行拆迁，会有一定的补偿金。可是八爷爷没能等到这个“不用努力”的机遇，不然他又可以多过几年不错的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