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之死

爱丽丝之死

1

有两个人在跟踪我。

他们有时候伪装成清洁工，有时候伪装发传单的，就在我家楼下。已经是第三天了。

今天我从楼上下来，又看到了他们，也照样没理他们，径直拦了一辆马车，告诉马夫去 教堂，便在车上翻出镜子和化妆品，开始化妆。今天比以往去的要早些，今年已经接近尾声，我们要开始准备庆圣诞文艺晚会，教堂里计划开始编排话剧，所有的人都要来，我是舞台剧的主演，当然必须到场。

二十分钟后，我到达了教堂。下车付了钱，和马夫道了谢，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进到了教堂里。教堂里的人现在还不是很多，我巡视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花衣，并且很温柔的过去和花衣的主人打了招呼，那人烫的大波浪卷随着夸张的转身动作飞到了我的脸上：“什么！你申请要演这部舞台剧的主演？”我无奈的给她整理了头发，然后点点头。这位穿花衣的女人是我的好朋友，打扮随意，性格也很随意，刚来教堂的时候不太懂礼节，在做礼拜的时候没忍住挖了挖鼻孔，正好被神父看到了。神父很生气，说她这样做事对神的不敬，便关她禁闭，自那以后便有很多人找她麻烦。这是经过允许的，神的信徒可以惩罚那些对神不敬的人。也就是那时，我出面解救了她好几次，我人缘向来不错，渐渐地便也没人来欺负她了。

“伊里安，那女主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我温柔地解释。

“梅茵，你就是个烂好人，在你的世界里就不存在可恶的人，再十恶不赦的人到你这里都变成了可怜的人。这剧的女主先勾引自己的上司，又和上司的女人暧昧不明，同时还和她的哥哥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到后来怀孕了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真不知道神父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写这么恐怖的剧，还要进行公演，简直恶趣味。”伊里安说完后似乎在脑子里想象出了神父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蝉。我也没进行这个话题，和她要了份剧本便离开了这里。去找神父。

2

我坐在神父的对面，翻开剧本慢慢看。神父坐在椅子上，腰绷的笔直，两撇胡子时不时抖一下，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威严的，充满神圣光芒的神父。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伪装的不怎么好的罪犯。

“神父大人，您不觉得这么写太过于偏激了吗？我记得我告诉过您要写出实情，你这是——”我温柔地站起来，把剧本稳稳地放在桌子上，转了半圈，缓缓推了过去：“你这是，把我当傻子吗。”我脸上是温柔地笑意。用手揽起了右边散下来的发丝。像是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

神父听我这么说，顿时睁开眼睛：“你这个巫女！侮辱了神明的双眼，神唾弃你这样的人，你简直不配做神的子民。”

“神父，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神父从座位上气的蹦了起来，右手指着我，恨不得在我头上戳出个洞来。可是还是忌惮着什么，不敢上来动我。

我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这般失态，开口文静地说：“女主爱丽丝，十五岁来到这家农场做工，老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他十分同情这个孩子。爱丽丝聪明能干，为他摘他喜欢的野菊花，做他喜欢吃的糕点。她一直把他当父亲一般尊敬爱戴。”

“不！这爱丽丝是个贱女人！她看上了老板的农场，看上了他的房子。她勾引老板，上了老板的床，然后，然后——老板的妻子发现了这件事，妻子起初十分生气，想暗中杀掉这个婊子，却不料着了那个贱女人的道，那女的知道了她是同性恋，便去勾引她，承诺得到了家产就两个人平分。她们、她们要把老板杀掉！”神父两眼通红，说的唾沫横飞，激动又癫狂，仿佛那被爱丽丝睡了又被杀掉的老板是他一样。

我轻笑一声，接着说：“老板的妻子是个贤惠的女人，但是二人从未有过孩子，很多人都怀疑他的妻子不能生育，甚至有的人传出谣言说他的妻子是同性恋，妻子确实是因为疾病不能生育，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大家的耳朵就让流言蜚语堵了个严实。她百口莫辩。善良的爱丽丝去安慰他的妻子，但那时恰好又有人说爱丽丝和老板恩爱，准备抛弃那表里不一的妻子。妻子内心怨恨堆积过多，冲爱丽丝发火，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农场。恰逢老板出差，没处可去的爱丽丝走了两天来到了她的哥哥家寻求帮助。”

神父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朝我走了几步，插嘴道：“没想到哥哥一个人在家，还做了好吃的饭菜，哥哥看到可怜的妹妹大老远来找他，就又做了几道菜，还喝了酒，妹妹想这辈子睡过男人睡过女人，不惜任何代价去换取自己想要的权利、财富。后来却落得这样额下场，打算破罐子破摔，想干什么就去干吧，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便趁着酒意和哥哥上了床。第二天醒来，她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她仔细盘算着，老板快回来了，她去求情的话老板一定会原谅她的，但是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和他哥哥的不正当关系的话，很可能对她的计划不利。所以他狠下心来，在早餐里下了毒，毒死了他的哥哥。”神父离我越来越近，他佝偻着背，脑袋探下来，站在我的后面，犹如一个魔鬼，他的声音沙哑，离我很近，我没有说话。

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梅茵，是你，就是你杀掉了你的哥哥。”

我猛地转身，眼神波澜不惊：“爱丽丝是被老板的妻子赶出来的，但是妻子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她知道老板和爱丽丝没有不正当关系，她和老板感情很好。却因为一时的愤怒把爱丽丝赶了出去。现在世道不太平，常有强盗伪装成教堂里的人四处明目张胆的行恶，她便派人去寻找，等她找到爱丽丝的哥哥家的时候，发现她的哥哥已经被强盗杀死了，而爱丽丝也被强暴，强盗那时候还没离开，双方撞了个正着，强盗见妻子貌美，也想对她不轨，妻子宁死不从，撞柱子上自杀了，爱丽丝躺地上装死才逃过一劫，强盗伪装成教堂的人越做越大，后来找到了老板，也杀掉了他。”

“那贱女人怀了哥哥的孩子流亡在外，被教堂的人抓了起来，此等邪恶无耻的女人，神要惩罚她。”

“教堂之人。”我轻笑一声：“你还敢说教堂之人，那强盗把自己伪装成教堂的人，把自己干过的坏事隐藏起来，他要除掉那个女人，以求自保。爱丽丝没有被烧死，她被人救了下来，现在——”我一步步朝神父走去，站到他面前，笑得温柔：“神父大人，现在孩子就在我的家里，要不要和我去看看，这孩子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

神父仿佛被电了一般，猛地向后退去，却踩到了衣摆，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他想挣扎着离开我，却是无济于事，最后，仿佛放弃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自始至终一直都很平静，神父也不向我顶嘴了，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寂静，仿佛刚刚的那般争吵不曾存在过。窗户拉开一半，外面孩子玩闹的声音传了进来。他们不曾知道，关系一直都很好的梅茵和神父发生了争执，对话相当不愉快。

神父沉默良久，开口问：“你是那次的女孩吗。”话说完，他才觉得自己刚刚问的有些蠢，于是又接着说：“我当年也在那里，但是我不是个强盗，我是个小偷。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我——”他在颤抖，脸上尽显颓意：“我后来改过自新了，我脱离了他们，我来到了教堂，为自己赎罪。”神父抬头看我：“我没有害过人，我只是偷东西，我这辈子唯一犯下的罪就是你。我一直在躲你，可是你非但没有消失，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一定是神的旨意，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

说罢，他低下了头，开始哭泣，浑浊的泪从眼睛里流出，显得无比的狼狈。我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说了这么多，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他：“这是我的朋友爱丽丝，她十五岁那年被人强暴，各种谣言压得她喘不上气。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被你发现，你怕事情暴露，影响你的声望和地位，就想除掉她。”

神父颤抖着接过照片，照片里，一位姑娘手搭在腹部，衣着破烂，但依旧笑的温柔，让人心疼。

“我就是救出她的朋友，当时她受了重伤，孩子没有保住，她也性命垂危，我发誓一定会拿神父的脑袋来偿还他，她抓住我的手，替你求情，眼中尽是温柔……”我眼角湿润，想想那时的场景，不经生恨，破天荒地没有维持淑女形象，上前踹了神父两脚，完毕整理了一下头发，接着说：“爱丽丝说要我放过你，我尊重她的想法，虽然很想把你的头砍下了扔到她坟前。”说到这儿，我有些气恼，总觉得这事办的很窝火，伸手拿过剧本，撕了个粉碎：“剧本要重写，如果还是让我不满意，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我长舒了口气，觉得淑女装多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发火了，没忍住：“神父你现在在做好事，我也看到了你的努力，但是，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样，爱丽丝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要用舞台剧的形式为她澄清。”

说到这儿，发现也没什么事可以和他说了，不去看神父的样子，我背起包，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回头说：“别让你的人来监视我了，我想做什么你们是拦不住的。多此一举。”

我从里面出来，内心慢慢平静，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微笑。教堂里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了会，告诉他们神父身体抱恙，然后简单的分配了一下任务，说明剧本还需要改改。

晚上回去时，看到跟踪我的那两个人还在，我内心有些生气，径直走了过去：“神父怎么还没让你们离开，我不需要你们监护。”

那二人见身份暴露了，也不再隐瞒，但听到我说监护的时候开口解释：“尊敬的修女，我们的确是神父派来的，但是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跟踪监护的。我们听从神父的命令，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麻……。”

“不需要了，谢谢神父，愿神永远眷顾他。你们可以回去了。”然后无视了他们，直接上楼了。

3

等第二天开门，我没有再见到那两个人。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了便到了教堂，一进教堂，发觉有些不对劲，大家见我来了，都涌了过来，我问怎么了，大家七嘴八舌得和我说话，更加混乱了。后来伊里安挤到我身边，她说话又快又准：“神父突然说要去赎罪，将教堂全权交给你了。还有他说把剧本交给你，这是他昨天新改好的，只准你一个人看。”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剧本，简单的安顿了一下，来到神父办公的地方，果然，他现在不在了，我翻开剧本开始看。

这回是真实的剧本，从爱丽丝到农场受老板夫妇二人善待，到妻子一气之下把她赶出农场，都如我说的那般，可是我往后看的时候，发现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爱丽丝到她哥哥家，哥哥打猎未归。但是有一个小偷正在哥哥家里翻东西，爱丽丝发现门是开着的，便找了木棍防身，朝小偷靠近，爱丽丝与小偷搏斗，小偷本应该能轻松制住爱丽丝，他从门口看到了有强盗朝这边过来了。小偷没办法了，他把爱丽丝打晕了藏在了隐蔽的地方，自己摘了面罩，装作是这里的主人。他是个小偷，从不伤人命，但是从几个强盗那里保护一个女孩他还是没有多大把握，毕竟现在他赤手空拳要对付几个手上拿着家伙的强盗。

等强盗破门而入，他便开始跪下求饶，说房子里的东西随便拿，求他们绕自己一命。强盗嘲笑他是个懦夫，顺便拿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最终，小偷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找到了被藏起来的爱丽丝，爱丽丝还处于昏迷状态。强盗们强暴了她，小偷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无法忍受。强盗做完了这些事就离去了，小偷站在爱丽丝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觉告诉自己，是该离开了，他已经尽力了，不是他的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迈不开双腿。

爱丽丝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一边的小偷，她看到自己的情况，哭了起来。小偷不忍心告诉她，这一切是一帮强盗所为，他怕爱丽丝受不了，会去做傻事，就自己把事情担了下来。并匆匆离去。路上他遇到了已经惨遭毒手的爱丽丝的哥哥，还有半路寻来的老板的妻子一伙人。小偷不是强盗，他只是一个胆小的懦夫。从那以后，他一直都在逃避。

后来有一天，他在担任神父的时候接触到了一个案件，就是爱丽丝被诬陷的案件，他想第一时间去救她，但是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爱丽丝已经被救走了，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去找她，但是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有找到爱丽丝，殊不知在他后来寻找的过程中，那深受苦难的爱丽丝已经到了天堂，那里没有谎言和欺诈，也没有悲痛。

昨天，爱丽丝的好友寻来，他慌称自己是凶手，还是想着把所有的罪责都承担下来。给那可怜的姑娘最后一丝尊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那几个强盗中某一个的种。昨日她的朋友说她已经死了，那这个秘密她总算是没有再知道。

我缓缓地合上剧本，平静地走了出去，给大家开会。

我开口，依旧温润如玉：“神父说他要忏悔，以前的过错一定要做个了结。神父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伟大博爱又胸怀宽广的神父，他的功德无人能比。从此以后大家不要在外面讨论他，让他和神好好的沟通。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我顿了顿，继续说：“剧本还需要再改改，明天同意给大家发下去。”散会后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片刻，便也一一回去了。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我在神父的那个房间里工作，有一天我看着楼下的孩子们发呆，有一个想法突然闯入了我的脑中。或许当年爱丽丝被神父打晕后不久便醒了，只是敌不过强盗，又害怕得要命，就装晕。或许她知道神父是想救她的，所以死的时候还替他求情，内心也毫无怨恨。

我揉了揉眉角，头晕的厉害，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掩盖了多年的真相终于被挖掘了出来，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改好剧本，组织好圣诞文艺晚会，管理好教堂罢了。

窗户半开着，楼下孩子们的笑声从窗户里传了进来，我坐在椅子上开始改剧本。

内心波澜不惊。

爱丽丝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