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西北大地

作者: 石房 | 来源:发表于2024-06-20 20:19 被阅读0次

      2021年10月的江南大地仍未摆脱夏日的羁绊,在高温加持下,期待已久的秋天未能如约而至。从空中俯瞰,那些安卧大地的稻子还沉浸在夏绿的梦幻之中,还在静候熟黄的某个时刻。

        是幅员辽阔的大地和现代化交通工具让时空的转换变得轻而易举。仅用了二个多小时时间我们已经飞临西北上空。大西北如同一只向西展翅翱翔的雄鹰,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等山脉是其强健的翅膀,而广阔的荒漠和戈壁则是其羽毛覆盖下的身躯。这里没有稻田,梦幻般的绿色也可以忽略,眼下的黄土高原拒绝想象,绵延起伏的褐色统治着大地,阳光下它摒弃装饰,袒露身心向来客讲述着自己的遥远和沧桑。

     

      飞机如鹰一般徐徐降落在兰州中川机场,滑行,停稳,机舱门开启。走出舱门的一刹那,凉爽而又舒适的清风习习拂面,我贪婪地深吸一口,转眼之间,期待的秋天就在眼前。

        进入疫情时代,昔日说走就走轻松搞定的旅行已经成为一种奢望,面对无奈,心中却又欲罢不能。因此,在一次次不可抗拒地失望中,仍旧满怀希望地去规划安排每个下一次。西北之行酝酿已久,拖延再三,当疫情相对稳定,我们抓住难得的窗口期,让心心念念的旅行终得兑现。兰州是此行的第一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与这座城市相遇。

        人生的每个第一次都令人难忘。我紧贴大巴车窗,放飞思绪,任凭一幅幅景色复刻在大脑。当大巴驶入兰州市区,一轮夕阳正好悬停在城中的黄河大桥上,落日熔金,世界一片辉煌,闪烁的黄河向东奔流而去。与黄河流向相反,我们将用五天时间,由东向西,再由西向东,环绕祁连山脉,回到兰州,完成甘青大环线的穿行。

                              (一)

        还没有看清城市的方圆,第二天太阳尚未升起便匆匆告别兰州,踏上行程。旅行的日常就是这样,美景永远在路上。

        车子驶上京藏G6高速公路,太阳的光芒就追随而至。是光的到来,让山峰的线条即刻流畅分明起来,大地也为之更加立体开朗。兰州城市周边的山峦以丹霞地貌为主,形态各异,错落有致。移轮换景,沿途是一道道优美的免费风景。路边形如乌毡帽的山丘让我们这帮江南人感到别致又亲切,引得大家共鸣指指点点。而稍远的山坡被雨水切割得伤痕累累,强烈深刻。坡上那些生长的绿色植被似乎蒙上了灰尘,暗淡无光,精神萎靡,再怎么顽强也掩盖不住那些暗红的、灰白的、红白相间沙砾的侵扰。当然也有生长的树木,但仅限于公路两侧,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扎根成长,这需要何等的执着与努力才得以实现?!列队的树木一直默默陪伴着我们前行。

        平原和山峦不断交替成为常态。山峦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地势也在前方不知不觉中开阔起来。在淡淡弥漫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田野、蔬菜大棚、村庄出现了。地头玉米已经泛黄,有的已经开始收割,整齐划一的蔬菜地绿油油一片。田埂小道有停放着三轮车、摩托车、拖拉机,田里出现了星星点点耕种的人。晨雾让这里的一切变得有了诗意。

        两小时不到,我们已抵达甘肃与青海交界处,进入青海海东市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青海全省地势总体呈西高东低,南北高中部低的态势。位于东部的民和县,人口40多万,是青海人口最多的县,较低海拔的优势使得这里及周边成为了青海重要的粮食、蔬菜、瓜果主产区。

        穿过民和县高大山峦后便进入海东市,这里的地势又变得平坦起来,植被覆盖率明显比其他地方高,茂密树林中的白桦、白杨已渐渐泛黄。

        中国省会相距最近的城市当属南京和合肥,直线距离150公里,以兰州和西宁直线距离193公里成绩,进入前三不是问题。逆湟水而上,3小时不到我们已经进入西宁东部。

        西宁市狭长,呈东西向条带状,地势西南高、东北低。与我第一次来西宁时住在城中不同,现在从另一个视角,用30分钟浏览了一遍这座具有2100多年历史的高原古城。怀抱于群山的这座中国西北城市,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多元的文化魅力。尽管浮光掠影,散发着独特魅力的西宁仍然让人着迷,我身不由已起身俯瞰。阳光下,那些古城墙、清真寺、现代建筑闪回的画面,令人浮想联翩。

        在岁月的长河中,具有标志性的古城墙,宛如历史的守护者,静静地诉说着千年的沧桑。而那清真寺,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和宗教文化,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则是一座信仰的灯塔,照亮着无数人的心灵。现代建筑也在眼中闪回,他们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新地标,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塔尔寺距西宁约30公里,是西宁的一大名胜,也是大环线上的一个重要景点。到青海没到塔尔寺、青海湖等于没到青海。这两地是我们今天旅行的目的地。

        塔尔寺先有塔而后有寺,故名。强烈的阳光让寺前的“如来八塔”熠熠生辉。有着近六百年的历史的塔尔寺以藏传佛教为主题,融合了汉、藏、蒙等民族的建筑风格,被誉为“高原上的故宫”。穿行在寺内的庙院、堂殿、巷道深感其历史沉淀的厚重和建筑艺术的精湛。寺内的酥油花、壁画和堆绣,被称为“塔尔寺三绝”,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距上一次来塔尔寺,13年像风一样过去了。当年我记下了游塔尔寺的感受:“藏传佛教那种神秘神圣的感觉自你踏进寺庙的大门那一刻起便油然而生。在昏暗的空间穿行,似乎就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牵引着你,冥冥之中不由自主就归顺了它的存在。那种飘渺虚无的时空,即刻化作眼前的真实,为它顶礼膜拜,用无比纯净的意念,一次次转动心中的经筒。”再游塔尔寺,初心不变。

        沿青藏公路前往青海湖,途经一处名为倒淌河的地方下车休息。这里海拔3000米,除公路两侧有些建筑外,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草地,步伐稍快一点就明显感到气急。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景色,要不是在这里停车休息,极易让人忽略这个地方。

        倒淌河是一条从东向西流的河流,当它穿过草原,越过岩石,绕过山峦,最终注入了到“青海湖”。其实,倒淌河的魅力并不只在于它的流动,更在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它所流经的区域是黄河和长江流域的分界线。在地理上,这个分界线被称为“秦岭-淮河线”,而在青海,它被当地人称为“黄河之源与长江之源的分水岭”。山顶仍被白雪覆盖,山腰是茂密的森林,下方是此起彼伏的草地。当作为河界的河流加入其中,这个地方便被赋予了特有的坐标和意义。中国两条最大河流的分界在此有了论断,倒淌河在中国大地无数的界河中也就占有了一席之地。再行十分钟,就能看到远处的青海湖。

        青海湖被一点点放大,以至整个眼睛都装不下。青海湖被碧绿的草场和五颜六色的格桑花簇拥着,静谧而庄重。仅存不多的油菜花,在一片绿色中十分抢眼。湖上无风,海鸥飞翔,阳光倾洒在湖面,化作无数的金丝银线。湖水之上的天空低下高昂的头颅,让位给这广袤水面的色彩。湖水散发出独特的蓝调,纯粹而又深沉。这是一种无法复制,无法模仿的蓝,只有在青海湖,只有在海拔3000米的高原上,才能欣赏到这样独特的色彩。

        西宁、塔尔寺和青海湖在青海分别代表了城市发展、精神追求和自然生态这三个重要方面。这三个方面相互影响、相互依存,构成了青海省丰富的人文和自然资源。它们不仅为人们提供了生活的基础设施和资源,更是人们心灵的寄托,精神的家园。

                            (二)

        昨晚入住柴达木盆地南端的共和县。今晨一上路便踏进了柴达木盆地。对柴达木的了解都是由书本而来,这里气候恶劣、资源丰富、神秘莫测,今日走进柴达木,眼见为实,不知会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一马平川的草原在阴沉的天空压抑下,令我有种不祥的先兆。我们今日的主要行程是茶卡盐湖,我早已先入为主,将盐湖的景象定格为阳光灿烂、湖天一色、明镜一般,而眼下糟糕的天气,势必影响观感体验。

        前行不久,大片的草地逐渐地稀疏起来,相像中的荒漠戈壁出现了。西谚曰:上帝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在这片荒芜看不到生机的戈壁荒漠中,在前方公路两侧出现了新景观。无数的风力发电机巨人般矗立着,不知疲倦的叶片淡定从容,不徐不疾,将强劲的来风切割开来,转化成汩汩而去的电能。一望无际的风电场,大有戈壁滩有多广,风电场就有多大的气势。荒漠的戈壁滩不再孤寂,上帝的一扇窗还得靠人类的力量来打开。

        草地和灌木没有连成一片,一簇簇各自生长,若即若离,分别统治着平地和山丘。斑斑点点的灌木像豹纹一样,灰黄山丘隆起身体尤如等待出击的豹子。切开草地的高速公路没有设防,平坦宽敞的道路车速限制在80公里/小时,一切都是为了方便牲畜动物通过。一闪而过的村庄令人意外,白杨树守护在房前屋后,房屋的颜色接近了土地的色彩,和周围的环境十分协调。土地上的青稞已经收割完毕,田间劳作的大妈直起身体挥手向我们致意,仿佛要帮我们赶走天上的阴云,真挚的笑脸像阳光一样灿烂。

        我不放过地面的景色,更关注空中云层的变化,和另一位车友不断讨论天气可能出现的状况。经二小时的行程,当接近茶卡盐湖时,蓝天在云层中撕开一个缝隙,我们期待的奇迹终于出现,待我们进入景区时天已经放晴了。是田间那位大妈给我们带来了好运。

        茶卡盐湖以其壮观的盐湖景色和独特的盐湖文化而著名。我们选择了沿铁轨步道步行进入景区,返回时坐小火车出来的方式体验“天空之镜”的独特魅力。

        被誉为中国“天空之镜”的茶卡盐湖,是一个由盐水湖、盐沼和盐滩组成的自然保护区。湖面海拔3100米,面积154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规模最大的天然结晶盐湖。

        景区门口的景观群庞大而繁杂,设计者可能是要在这一狭小的时空中,把这里的一切统统告诉游客,适得其反,满眼的雕塑我们不知该把眼光投向谁。匆匆一瞥,我注意到了脚下咔咔作响的白色“碎石”,好奇地捡起一块舔了一下,其咸无比,这些铺路的“碎石”原来是盐块。碎石一般的盐块俯拾即是,铺满整个场地,一直沿铁轨步道向湖心延伸出去。后来知道广场的这些盐雕也是用茶卡大青盐原盐堆砌制作而成的。根据最新研究,茶卡盐湖盐的储量3亿多吨,足够供应全国人民食用70年。

        铁轨步道两侧的盐湖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们,同行朋友面对晶莹剔透的湖水,情不自禁隔空高呼:茶卡盐湖我来了!可以看出,对这一天他期待得太长久了。如雪的盐层,绵延至天际,与远方的山峦,与天边的云彩相接,在湖水的映衬下,天与地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描绘出另一个相辅相反的神奇世界。沿途多条伸入湖中的栈道观景台,方便游客体验盐湖的各种形态:有的湖面覆盖厚厚的结晶盐,尤如冰块一样;有的湖面呈现出一片片水晶滩,尤如钻石一般;有的在湖面下结晶形状犹如一座座小小的山峰,有的则像一片片白色的森林。这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世界,他们才是盐湖中的真正主角,他们的故事古老而又神秘。

        我们抵达天镜碧水站,这里是核心游览区,也是盐湖体验的最后一站。我和到这里的所有游客一样,租用了景区已经准备好的套鞋,迫不及待的换好了鞋。在清澈透明的湖水反射下,阳光更为刺眼,迷离的我不得不眯上眼环顾这个世界。眼下的湖里已经挤满了游人,有胆大的,脱离了人群,自顾自地向更远的方向走去,成为盐湖里一个蠕动的小黑点。

        小心翼翼地下到湖中,生怕踩碎了水下的盐层。在十多厘米深的湖水中行走不易,只能是夸张地大幅摆开双臂扭动臀部拖着双腿前行。随处可见的盐洞,一个个呈墨绿色状,再往深处查看便是令人莫测的幽蓝,透露出盐层下的某种神秘魅力。阳光变得不再温暖,猛烈地穿透衣物直逼肌肤,渗出的汗水浸透了衣物。人们乐此不疲,不停地追逐矗立在湖中的那些道具,为自己的到来打卡留影。

        习惯了湖中行走的姿态,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步伐不停地加快。脚下溅起的湖水,仿佛有种奇妙的轻盈和浮力,托着你不停地一直向前。不必担心迷失方向,行走在这片无比纯净和辽阔的湖面让你踏实自信。前方,似乎有个如梦似幻的声音在低声吟唱,也不顾及身后渐行渐远的同伴,不知疲倦地独自走向盐湖的深处,成为又一个蠕动的小黑点,溶入到这湖天一色的世界。

        心还未走出盐湖的世界,我们又赶往下一地——德令哈。

        草地在这里长成了草原,在高大险峻山峦的不断挤压之下,宽阔的草原越来越窄,以至仅剩一条通往前方的公路。一列火车从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那条著名的青藏铁路出现在我们眼前。过了乌兰,大片耕地出现了,我们进入了德令哈境内。

        要不是听介绍,以我的常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是海西州州政府所在地。城中路上车辆行人稀少,十分清静。导游说这里的常住人口仅八、九万人。德令哈市是青海省直辖县级市,由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代管,同时也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

        市区的街道很整洁,也很宽阔,饱满的秋色占据了道路两旁的树木,一派深秋的气象。其实德令哈与一个人有着密切的联系,是他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城市。

        是的,这个人就是诗人海子。知道海子和他的那些诗时,我早已过了狂热追逐诗歌的年龄,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是令我有种莫名的感动和向往。

        入城时猛然看到了路边海子诗歌陈列馆的指示牌,当即想到海子在德令哈写下的那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著名诗篇。未曾料到与海子在此“相遇”。因为这首诗承载了海子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而德令哈也因为这首诗被人们广泛所知。来到德令哈我什么地方都可以不去,但一定要去看看这座陈列馆。

        陈列馆位于德令哈“母亲河”巴音河河畔,距住地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陈列馆在路边的一排平房中,门面也不大,展馆主要是介绍海子的生平和创作情况。陈列馆仅我一人参观,我多么希望在展馆中见到一件诸如手稿之类的实物,近距离与海子对话,可惜我没有找到。

        距此行31个月过去了,又看到了有关海子的最新消息,2024年5月27日,海子手稿永久寄存仪式在国家图书馆举行。

        海子安息!

                              (三)

        昨晚将海子陈列馆的图片发到朋友圈,引起了朋友们共鸣,海子依然是大家喜爱的诗人。

        今天又是一个晴日,但气温极低,车窗上结满了露霜,已经有冬天的意味了。经过一夜的休整,身体得到恢复,又是满血复活的一天。一早从德令哈出发,沿315国道东行,途经克鲁克湖,在这里作了短暂停留,观赏湖光水色、鸥翔苇曳,眺望托素湖。

        一路西行,直到这时我才弄明白,神秘的柴达木盆地裹挟在祁连山脉和昆仑山脉之间。今天我们将告别昆仑山脉,完成对柴达木盆地、祁连山脉的穿越,折返向东到达敦煌。

        近中午时分抵达大柴旦镇翡翠湖。位于柴达木湖东北方向的翡翠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湖泊,与茶卡盐湖不同,这里是由经多年开采后形成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一个个盐坑组成。这里的开采早已停止,已经开发为观光游览的胜地。景区的设施没有过多的干预修建,周边环境几乎保持原有的状态。

        面对见所未见的景色,此刻的心情尤如匆匆的步伐一样难以控制,兴奋得像孩子一样,不顾一切冲到湖边。脚底与矿物质和沙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耳旁的风声突然消失殆尽,世界一下就安静下来,一泓碧水静静地与自己对视。

        一湾湾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湖泊,一片片或翠绿,或琥珀,或湛蓝的湖水,用翡翠的那些色彩远不能描述出每一处湖水的变化,换个角度它就会向你讲述不同的故事,读出不一样的风景。天空蓝得虚假,阳光使人迷离。湖面沒有一丝皱纹,清澈见底,湖水的深处呈现出的是大地另一番奇妙的纹理和色彩。

        其实,我更喜欢这里的丘陵、沙漠、戈壁、盐碱地。起伏不平的地形,在岁月的冲刷磨砺下,一列列间隔分布的长条形土墩与凹地沟槽,都指向了一处处湖泊,形成了特殊的地貌,与远方的雪山相映衬托。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才为这片空旷和荒芜的大地增添了气势,才使得这片湖水更加柔情,令人疼爱。

        下午转向215国道继续今天的行程。两山之间的高速公路又平又直,无尽地向前方延展。车子周边的参照物一直不变,眼力近及的尽头就在前方,但车子再怎么努力也抵达不了。路漫漫兮,再怎么求索也抵不过睡意的侵袭。隔窗的阳光已有灼热感,而送来的风却干燥凉爽。

        过了鱼卡检查站不久,车子进入了无人区。一听说是无人区,好奇心顷刻赶走了我的睡意。窗外的山坡和戈壁滩上已经见不到任何植物,我试图在这片无人区里找到一群黄羊,一匹野骆驼,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结果一无所获,神秘的无人区永远神秘。

        在这里,即便是一条普通的公路,也会让我惊奇万分。那是一段直指苍穹的U型天路,黝黑的路面如丝滑的缎绸,随着地势的起伏飞舞。车子从高处呼啸而下,每遇一次失重的腾跃,全体人员便欢呼惊叫,随车摇摆。车子越接近坡底,挡在眼前的路就越加挺直陡峭。车子不容分说猛然狂呼,直接冲顶,众人一仰,车子仿佛就要坠下一般。神奇的天路已不普通,全车人都被这一景观震憾,待神情安定回望来路,那份奇观已不可观,前方还有更高处在招唤我们。

        更高处就是当今山脉海拔3700米的青山垭口,这里是青海省和甘肃省的分界线,也是我们此行的最高点。215国道当金山路段海拔高,冰雪期长达9个月,高低落差大,下坡路段长,被称为我国十大危险路段。

        我们穿出无人区,穿过青山垭口,就进入了甘肃境内。两边的山峰不知不觉从视线中消失不见,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祁连山近在咫尺。

        开始翻越祁连山,也意味着柴达木盆地穿行已经结束。接二连三的高海拔,已经让人感到缺氧的不适。当还将面临又一个海拔3600米山峰时,我们已近崩溃的边缘。师傅不断安抚各位,这是最后的高地,胜利就在前方。终于到达山顶,接下来是全长42公里的下坡路段,其间将直降1800米的高度。这是快速缓解高反的最佳方式,我们期待着速度与激情的上演。

        而真实的画面是车速被严格限制在每小时40公里以内,谁也不能超越。车子随着太阳一起慢慢下降,车内刚被激发出的激情终被沉默磨灭。无尽的下坡伴随无数的弯道,大山在我们身后生长,越来越高,逼近山头的太阳越来越低。

        欲速不达,终归要达。当抵达阿克塞检查站时,所有车辆必须到服务区强制休息,还是𣎴达。太阳义无反顾地落在山后,祁连山的身影也渐渐隐退到黑暗之中。

        用了一个半小时时间终于翻越长坡,初识祁连山的真容真是不寻常。坡底的道路又平又直,车子不断加速。我是在车灯一闪的刹那,看到前方标有去往阳关的指示牌。我为之一震,这就是那个令人神往的阳关吗?我问黑暗。王维的绝唱在黑暗中唱响: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没有酒,不向西,也不出阳关,而是前往东北方向的敦煌。阳关就这样擦肩而过,这一别,或许就成了我永远不达的诗和远方。

                          (四)

        敦煌的夜是安静的,而我迟迟不能入睡。

        有关敦煌的故事,令人心驰神往,总觉得不去一次便是辜负了自己的一生。未曾想到今晨梦醒之时,便是梦寐成真之日,真实的敦煌就在眼前。

        初升的阳光用温暖的色调勾勒出这里的一切,鸣沙山向阳一面一片金黄,山脚下早已是人声鼎沸,前行骆驼扬起的沙尘随风而舞,驼铃随风摇曳,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沙漠的沉寂。我没有料到在危机四伏的疫情里,仍有不顾一切到此一游的众生。

        我们不能免俗,加入到了我称之为沙漠袖珍之旅的体验。骆驼缓缓起身,人随之一仰一合,坐稳四顾,视野开阔起来。驼队望不到头,首尾相连,我们尾随前行步入沙尘之中。步态独特的骆驼,能够让你体验到脚下沙漠的柔软,那种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赋予了沙漠别样的温情。沙漠的冷酷无情,倾刻消失殆尽。看着骆驼后脚掌踩在前脚掌印记上,亦步亦趋,深深浅浅,仿佛为我们在解读大自然的密码。

        返回月牙泉登鸣沙山。鸣沙山拔地而起,在月牙泉一侧矗立起一座屏障。前往山顶有人工铺就类似软梯的阶梯供攀爬,布满阶梯的游人像蚂蚁一样向上蠕动。上了阶梯才感到攀爬的不易,看似松软的沙子,一脚下去反而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稳住身体,再艰难地迈出第二步,十分消耗体力。未行多远便放下身段,手脚并用吃力向上,待登上山顶浑身已经湿透,双腿打颤。

        原以为已经征服沙丘,不料身后还有更高的沙丘。沙丘被一条蜿蜒的线条阴阳两割,分明的轮廓凸现出沙漠不可撼动的力量。看似荒漠的世界,仔细搜寻总能发现生命的影子。顽强生长的沙棘,是为沙漠而生,既便孤独也不离不弃。蜥蜴昂起头扭动夸张的爪子,不惧阳光的曝晒,时急时缓,从一株沙棘奔向另一株沙棘,松散的沙子记录了它蛇一般的舞步。一只鹰从沙丘的后面升起盘旋着,它发现了这只游走的蜥蜴,紧紧地盯着不肯离去。蜥蜴终于发现了来自天空的身影,毫不迟疑一头扎进沙堆。

        是风搅动了沙漠的美梦,成群睡眼惺忪的沙粒被风托起扯成丝絮状,紧贴地面争先恐后越奔越快,当抵达沙丘分割线的边际时,失去依托的沙尘最终化为缕缕青烟喷射而去,悄无声息地坠入到了沙漠巨大的阴影之中。在沙漠你能捕捉到风的踪迹,谁能想到,不可一世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它最初的生命是如此温柔,赏心悦目。跌落下来的沙粒接受了风的馈赠,将风凝固成了波纹,层层叠叠,面朝同一方向,浪迹天涯,令人敬畏。

        俯瞰安卧于沙丘之中的月牙泉,它与鸣沙山的故事尤如这片沙漠流传了千百年。绿洲不知在何时逼停了沙漠的步伐,敦煌城从绿洲的深处探出身子窥视着事态的发展。太阳几乎接近一天的最高处,沙粒的成色也更加饱满细腻。松软的沙粒使人有了安全感,每向下迈出一步,流动的沙子能把你送出两三米之远,我有飞身一跃扑进沙漠的冲动。

        空旷冷漠的沙漠,极易令人遐想,不惜深入其中渴望解读和征服这里的一切。在这里你能看到万仞沙峰之上孑然一身游走的影子,也能见到遍布沙丘满地的车辙。以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要让速度与激情迅速爆棚,乘坐滑沙板下滑。其实坐上滑板欲滑未滑的等待最为紧张,你不知道接下来的画风将会如何演变。最初的滑动伴随着沙子的低鸣,款款而行。随着滑板不断加速,平躺的身体仿佛被滑板抬起,凌空飞翔。风的呐喊声越来越强烈,周边的风景也模糊不清,飞溅的沙粒扑进衣服裤腿,我努力撑控滑板的方向,但已无济于事。最初的沙漠风情切换到了狂热的韵律,让人无法抗拒跟着节奏舞动。接近坡底,我被甩出滑道,身陷沙中不能自拔。我心心念念的鸣沙山之行最终以上来有多尴尬,下去就有多狼狈的结局收场。对于沙漠的认识,外来人还是过于轻率和自信。

        前方,月牙湖如一枚碧玉镶嵌在沙漠之中,湖水碧绿且波光粼粼,轻轻荡漾着。湖边的芦苇摇曳生姿,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若不是四周合围的黄沙,你会断定这里是江南水乡一隅。

        我漫步湖边,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疑惑。这片沙漠的威力如此巨大,吞噬了无数的生命与绿洲,为何唯独这一弯碧水能够幸免于难,与沙漠共处千年顽强地生存下来?这或许是自然的奇迹,又或许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守护着这片湖泊,让它在沙漠中绽放出独特的光彩。

                          (五)

        莫高窟与月牙泉一般,充满了神秘与深邃。这座人类智慧的结晶,其内在的历史、文化与艺术宝藏,如同深邃的海洋,需要世世代代的人们去探寻、去解读。这座历经了1600年风雨的洞窟,此刻正静静地伫立在莫高山午后的阳光下,等待着我的到来。

        自从游览过龙门石窟与云冈石窟后,我心中便种下了一个愿望——一定要亲临莫高窟。时光荏苒,十四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有幸实现了这一心愿。

        坐在前往莫高窟的大巴车上,我的目光不断在窗外搜寻,寻找那座名为“大佛殿”的九层楼标志性建筑。而眼前的丘陵地貌柔和起伏,平坦的地表上并无任何洞窟的明显痕迹。然而,从那些半掩在树梢后的地貌走向,我可以依稀分辨出纵横交错的河道,进而看见河道两岸那独特的峭壁与悬崖。正是在这些峭壁与悬崖之上,莫高窟悄然坐落。

        这里的地形、地貌、地质为洞窟的建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当我们穿过前方的树丛,终于能够隐约看到那些洞窟的身影。石窟分为东、中、西三部分,每个部分都拥有其独特的规模和布局特点。一条条栈道蜿蜒而上,将这些洞窟紧密相连。

        对于我这个游客而言,这些伟大的洞窟仿佛是一部浩渺无边的天书,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解读其所有。但这份深邃与神秘,却能够激发我对莫高窟的敬仰与热爱。

        穿过狭窄的门洞,人们涌入洞窟。在幽暗的空间里,繁杂的脚步声、交谈声、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回荡四周。置身于这座世界瑰宝之中,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迫切的渴望,想要解读眼前这神秘而壮丽的世界,探寻其中的奥秘。

        然而,无论人们如何抬头仰望,那深邃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让人无法看清面前的一切。就在此时,讲解员手中的灯光如破晓之光,划破黑暗,照亮了故事的序章。那束光在洞窟中穿梭,如同时间的指针,划过历史的印记,引领着人们走进故事的深处。

        随着灯光的引导,人们看到了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栩栩如生的彩塑和独特的建筑。它们静静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等待着人们的倾听。人们开始与这个世界对话,用心去感受那些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美丽。

        移步换景,洞窟中的每一处细节都令人惊叹不已。那些精致的图案、生动的形象和深邃的寓意,仿佛都在诉说着一段段传奇的故事。然而,更多的故事仍旧隐匿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人们去发掘和解读。面对这无尽的宝藏,我们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让我想不到的是莫高窟还有许多描绘普罗大众社会生活的场景,这与洞窟大多绘制佛陀、菩萨庄严肃穆的画面截然相反,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156窟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吸引了我 ,壁画讲述的是一位河西走廊本地人物的故事。唐中期,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驻守在西域、河西一带的军队纷纷内迁,守护长安。吐蕃乘此机会进人河西,设置在这里的甘州、瓜州等相继陷落,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河西一带脱离了唐王朝的控制。848年,沙洲人张议潮发动起义。此后在朝廷的支持下,以沙州(今敦煌)作为根据地,起义军先后收复了众多地方。851年,张议潮将瓜、沙等十一州版籍献给朝庭,陷于吐蕃近百年之久的河西地区终于回归唐朝,张议潮被朝廷任命为归义军节度使。

        《张议潮统军出行图》详细展现了张议潮被封为节度使后统军出行的盛大场面。全图作散点、鸟瞰布局,从右至左依次展开,详细描绘了出行队伍的各个部分。从鼓、角手到武骑、文骑,再到舞乐和执旗者,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张议潮,位于画面中部,穿圆领红袍,系革带,骑白马,是出行的中心人物。他身后有拥着“信”字大旗的兵士,显示了其崇高的地位和威严。这是一幅欢脱奔放的场景,旌旗飘扬,雄风凛凛,仪仗整齐,军威赫赫。

        莫高窟不仅承载着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更是这片土地上众生精神与命运的交织之地。提及河西走廊,人们的心灵总会不自觉地回溯到那“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苍凉诗篇,它既是时光的烙印,也是情感的寄托。尽管跨越了两千年的历史长河,那份激昂与苍凉依旧在人们的记忆中回响,不断激发着对过往岁月的深情回顾。

        那些铸就了这片土地辉煌的英雄们,虽已远去,但他们的精神与足迹却如同不灭的星光,永远照耀在这片边塞与绿洲之上。莫高窟,作为历史的记录者与见证人,默默地将这些英雄的故事、这片土地上的悲欢离合,一一镌刻在崖壁之上,成为了后世解读与探寻的宝贵财富。

        在这里,历史不再是冰冷的文字与数字,而是生动而富有情感的生命体验。莫高窟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将历史与哲学、宗教与文化相融合,展现了人类对于宇宙、自然与生命本质的深刻思考与无尽探索。

                            (六)

        张掖将为我们此行抹上最后一笔浓彩。

        七时准点从敦煌由东向西出发前往张掖。在戈壁荒漠看日出没有山水的衬托,也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纯粹的自然之美。太阳小心从地平线探出圆弧,光线温柔不刺眼,你能看清太阳初升时的每一个变化,很安静,很温暖。我们脚下是全国最长的连霍高速公路和河西走廊。看不到头的公路又直又平,几乎没有弯道。近五个小时的行程到达嘉峪关。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亲临现场,只能在路上眺望它。我是在大家不断指点下,才看到了嘉峪关和它的城墙。这时我想到了长城的起点山海关,山海关比嘉峪关晚建了九年时间,我曾到过那里。后来据考证,位于辽宁省丹东市,地处中朝界河鸭绿江畔的虎山长城才是长城的东端起点,这里我也去过。不论长城的起点在何处,长城的一头一尾我算是来过了。

        一路不是很顺利,到达张掖七彩丹霞景区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2020年7月这里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地质公园”。前来景区的游客并未因游览时短而减少,服务大厅仍然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辆又一辆的景区大巴不知疲倦满载游客欢快地往返各景点。

        连绵起伏的山路不断抬升,回望来路这才发现我们已进入丘陵地带。交错层理圆润的岩石,也一点点高大起来。再往上便是陡峭四壁、节理垂直的山峰。裸露的砾石、砂岩和泥岩组成了山的肌体,许多崖壁高达几百米,拔起于平川或河岸之上,危崖劲露,光滑削齐,气势磅礴,苍劲挺拔。未曾想到,来看七彩丹霞的,却被无数悬崖山峦震撼。

        从远古海洋生长起来的这片土地,地貌也如同海的波浪一样层层叠叠,起伏不定,连绵不绝。在强烈的阳光下,那些色彩和形态无处不张显出母亲的基因。艳丽夺目的色彩从红色到黄色,从紫色到绿色,交织在一起。变化莫测的山体,或如同丝绸般平滑而富有光泽,或如同粗犷的岩石,棱角分明,雄浑之中充满了力量感。是大自然的力量重新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和意义。

        我想到了莫高窟中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想到了脚下这片河西走廊的土地。甘肃省的名称源于甘州与肃州,其中甘州便是现今的张掖,肃州则是酒泉,两州均坐落于这独特的河西走廊之上。整个甘肃省的命名,皆因河西走廊,足见其对整个省份的重要性。

        河西走廊,犹如一条蜿蜒的丝带,静静躺在南北两座巍峨的山脉之间。南面是祁连山、乌鞘岭,北面则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这两道山脉间,是一片辽阔无垠的土地,东西绵延九百公里,南北宽约一百多公里。它身处青藏高原与内蒙古高原之间,地形特征鲜明,宛如一条天然的走廊。

        但地理学家们将其称为“走廊”,并非仅因地形之相似,更是因为河西走廊在中国的大地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不仅是东西交通的咽喉要地,更因祁连山冰雪融水滋养出的绿洲,成为东西交通大道上不可或缺的物资供应点。

        历史的长河中,无数英雄豪杰、风云人物皆已成为过眼云烟。然而,这片土地,这九百公里长的河西走廊,却始终屹立不倒,见证了无数的历史变迁。它位于丝绸之路的关键地段,西出阳关便是西域的广袤,东越陇山则是中原王朝的腹地。因此,这九百公里长的河西走廊,无疑是万里山河中不可忽视的重要之地。

        在这片土地上,我听到了金戈铁马、风烟四起的岁月回声,它不仅是历史的印记,更是这片土地独有的记忆。

        当抵达七彩丹霞景区的终点和最高点,西下的夕阳将这个世界涂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光影交错,也让这个世界的影调越来越重。在山脊上,一束阳光照亮了我的身后,我俯身看到了自己在色彩斑斓大地上的影子。风迎面而来,一队不知名的鸟箭一般掠过头顶,如约而至的晚霞拉开了序幕,天地一片辉煌,一股苍凉与壮美之情油然而生。

    乘夜色我们再次回到起点——兰州,1200公里的穿行圆满完成。次日返回杭城,气象台报告,杭州正式入秋。(2024年6月10日端午节初稿。2024年6月21日夏至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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