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出现的地方,我好像在那呆了很久,又好像我从未去过。那里花香四溢,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清脆悠扬,我坐在一个秋千上,荡来荡去。
风在我耳旁呼呼作响,我的长发飘了起来,心在荡漾,我要飞起来了!我咯咯咯笑着,把自己吵醒了。
屋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照在屋里,天亮了。我一骨碌坐起来,以为睡过头了,孩子上学要迟到了。我环顾四周,拍拍脑袋,记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我哑然失笑。
我下了床,洗漱,去做早餐。
早餐摆在餐桌上,我做了个决定,要去寻找梦中的地方。
我跟孩子的爸爸交代,让他做两天奶爸,我要出去走走。奶爸睡眼惺忪,挥挥手说,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坐地铁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大巴车。大巴车从城市出发,朝乡村驶去,一路颠簸,靠停在一个小站。
我下了车,沿着公路边的羊肠小道走去,步行半小时,来到一个叫骆驼岭的小山村。多年之前,养父和养母说起过这个地名,他们是背着我说的,我就知道,这个地方跟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站在村口,我露出了笑容,没错,这就是我梦中出现的地方,一条小溪从村头潺潺流过,小溪两旁开满了姹紫嫣红的无名野花。梧桐树上,几只鸟儿唧唧啾啾在唱歌,歌声清脆悠扬。我蹲下身,把鼻子凑到花朵上,像蜜蜂一样,挨个嗅过。我到小溪边,撩起清澈的河水,洗去满面灰尘,这才站起身,朝村中走去。
我走到村子中央,推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听到门响,在院子里抽烟的一个老人抬起头,我试着叫了一声,来喜!老人应声答应着,哎!还真的是我来喜爸。
来喜爸站起来,朝我走了几步,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嘴里嚅动着,你是燕儿?我脑瓜里轰隆一响,记起来我在这里的时候,是叫燕儿。
我拉着来喜的手,叫了一声爸!来喜爸老泪纵横,哭着说,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说完,来喜爸拉着我来到一间屋子门口,推门进去,屋里光线很暗,我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睁开眼,屋子当中,从横梁上吊下一架秋千,静静地垂着。
来喜爸说,当年你喜欢打秋千,村子里的秋千太高,太大,我就在这给你做了一架。
我摸着秋千绳索,记忆象潮水,全涌了上来。原以为不到两岁的孩子,是不会有记忆的,可是,在这里的一切,我都记得真真切切。
来喜爸也摸着秋千,一脸的幸福,说,那时候,你坐在秋千上,我在后面轻轻地荡,你总是笑得咯咯作响,声音跟银铃似的。你走后这四十年,我只要往秋千架下一站,就能听见你那银铃似的笑声。
我记得,我坐在秋千上,被来喜爸来回荡的时候,又紧张又刺激,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故意咯咯笑着,以掩饰害怕。
我的手一直搭在秋千上,四十年了,它依然完好。绳索上,手抓的地方,油光发亮,木头秋千座,也是油光光的,可以想象,我走后的这四十年,来喜爸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过它。
来喜爸示意我跟他走,我跟在他后面,他领着我来到另外一间屋子,让我坐下,说给我做西红柿鸡蛋面,尝尝看还是不是记忆中的滋味,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种饭了。
来喜爸插上电磁炉,说为了节省时间,用电做饭快,吃完饭父女俩好说话。
我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奶奶哪里去了?妈妈哪里去了?来喜爸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破败的房子里?
看来喜爸兴致勃勃地给我做饭,我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来喜爸手脚利落,一眨眼功夫,饭就上桌了。哪等得到吃过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就开始说起来了。
他从我的身世开始说起。
你的家在一个叫后沟的山里。距这里二十里山路。那是一座保密单位,名字用数字代替。你父母是厂医,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你还没出生,生父就跟单位一个姓魏的同事说好了,如果是女孩,就送给他收养,魏同事家有个男孩,想要个女孩。
结果是个女孩。按照约定,魏姓同事抱养了你,履行了收养手续。魏妈妈打听到咱家刚夭折了孩子,你满月后,就托中间人介绍,送到咱们家,我跟你妈成了你的奶爸奶妈。
我在小学二年级就知道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养父视我如己出,养母多疑敏感,老怕我亲生父母来找我,对我忽冷忽热。他们在我十二岁那年又抱养了一个男孩,养母假装是她亲生的,在家呆了一个月没出门,满月后,每当出门,就把自己包装成产妇的模样,掩人耳目。
我上初中那年,家里来了两个哥哥姐姐,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养父简单让了座,养母的脸色很难看。我仔细地看了哥哥姐姐,觉得我跟姐姐长得很像。他俩也许没想到这么的不受欢迎,没坐就走了。
过了几天,那个姐姐到学校来找我,给我送了一本书,分手的时候,跟我说,我是你大姐,记住了!
养母的脸色一直阴沉了一个月,才逐渐放晴。每当看到养母阴沉的脸,我就想我来喜爸,甚至偷偷地攒钱,想跑回来喜爸家。
这些委屈我不能跟来喜爸说,他听了会伤心。我把思路拉回来,对来喜爸笑笑,来喜爸继续说。
魏爸爸和魏妈妈每个月来看你,来了就抱着你,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你。到半年时,他们突然不来看你了,他们家是按月支付费用,人不来了,费用也就不给了。
你八个月的时候,亲生父母第一次来看你,支付了拖欠的费用,说,魏妈妈怀了自己的孩子,不能再收养你了。
我一听,心里高兴,想说,他们不要我们要,就送给我们吧!可是我不能说,你是居民户口,我们是农民,身份不同,怕耽误了你前程,害你一辈子。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你亲生父母也不会答应。
后沟离这里不远,翻两座山就到了,你亲生父母是两个月来一次,来了抱抱你,留下钱,也不在咱家里吃饭,就走了。
按约定,你一岁时,就要被接回家。可是,单位同事都知道你已经是被送养的孩子,亲生父母不好把你再领回家。所以你继续在咱们家呆着。
我抱着你到村头小溪边玩,你最爱到那去了。小溪边开着红红绿绿的花,你在花丛中捉蝴蝶。在小溪里捞蝌蚪。有一次,我没留神,你不捉蝴蝶了,跑去捞蝌蚪,脚下一滑,掉到了溪里,我赶紧把你捞上来。
你掉到河里的消息比我的腿跑得快,我抱着你刚一进门,你奶奶就用树枝抽我屁股,批评我没看好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你父母交代。你妈怕吓着你,赶紧从我怀里接过你,跟你奶奶说,妈,来喜该打,你使劲抽,让他长个记性。
我插嘴说,溪水又不深,淹不死人,我奶奶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来喜爸说,淹是淹不死人,是怕吓着你。小孩子受了惊吓,治不好。
魏姓人家收养你时,给你起名叫魏若晨。我心想,魏家是不要你了,你亲生父母也不想你回家,你就是我女儿了,我私自给你改名叫刘燕。
你亲生父母很久没来支付费用了,我是高兴的,也许你父母不好意思直接说送给我,不来,就是默认了。
你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从来不叫我爸,叫来喜,是跟你奶奶学的,你看见我就脆生生喊来喜,我不恼,反而心里乐滋滋的。我从地里干活回来,浑身就像散了架,你叫一声来喜,我就立马有劲了。放下工具,把你架在脖子上,从村东头逛到村西头。你搂着我的头,人越多你越疯,故意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你喊一声,我应一声,长辈看不惯,批评我把你惯坏了,我心里说,我乐意!
你两岁的时候,亲生父母带着一男一女来到家里,那俩人直勾勾地盯着你,我心乱了。你父亲跟我介绍说,这是魏若晨的新爸爸新妈妈,今后魏若晨改名叫王娜。新爸爸结清了拖欠的费用,就要抱你走。
你搂着我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就是不松手。你亲生父母和新的养父母齐动手,从我身上把你剥离下来,你喊着,我要来喜!我要来喜!新养父抱着你就往外走。
你对新养父又掐又打,在他怀里像条鱼似的翻腾。我躲在门后,不敢出来,怕控制不住自己,从他手里抢你。
你的哭声远了,小了。我的心空了。我支楞着耳朵,想从你的哭声中知道他们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我心凉了,你养父母家肯定很远,他们没有走通往后沟那条路,走的是通往城里那条路,今后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了。
你走后,架不住你奶奶跟你妈妈的眼泪,我跑到后沟,想找你父母打听你的下落,我不敢直接去问,就躲在你父亲办公室窗户外,蹲下来,想从他跟别人聊天时听出点消息,可是没有。
我假装病人,找你父亲看病,瞅机会问问你的情况,怕你父亲认出来,捂着脸,你父亲说,是牙疼吗?把手拿开,我看看。我哪敢把手拿下来,低着头跑了。
我不能听下去了,打断来喜爸正说的话,问他,奶奶哪去了?妈妈哪去了?
来喜爸眼圈红了,说,你走后第二年,奶奶因为想你,去世了。妈妈去城里给你弟弟看小孩,你弟弟大学毕业在城里安了家,买了房。他们让我一起去,我不能去,怕你来了见不上我。
你看,村子里都盖了新楼房,就咱家没有,不是盖不起,是因为盖新房,就要拆旧房,没有了旧房,就没有念想了。
我眼睛发酸,强忍住眼泪。
我说,你咋知道我会来呢?
我的闺女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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