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来爸姓来,在华阴孟塬车站大修厂工作,是一名电机修理师,山东人,是父亲给我认的干爸。
印象里来爸是个温和可亲、不善言辞的人。中等个头,皮肤白净,四方脸,大大的眼睛,蓬松而有型的黑发。我一度觉得来爸和《上海滩》中的许文强神似,除了个头不像以外。
小的时候总觉得需要坐火车走动的已经是很远的亲戚了,虽然潼关和孟塬只有十几公里。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还没有从潼关到孟塬的公交车,两地的来往主要是步行,条件好的骑自行车。而对于我们这些临近陇海线的人来说,“扒火车头”是最便捷的来往方式。虽然坐客车也就一块钱,可没有几个当地人愿意掏钱坐车。
潼关地势略高于华阴,机车从孟塬车站出发需要两个车头牵引。机头是那种“冒烟喷气”的蒸汽机,拉着五六十节沉重的货物,吭哧吭哧的从孟塬出发,一路上“狂吃、狂吃”的挣命。车速很慢,尤其到西闸口的时候,几乎和人的步行同速。路边但凡有同向进城的人,都会顺带着搭这趟顺风车。双机头把货车送到潼关,帮忙的那节蒸汽机车就会返回孟塬,等待下一趟助力。这个时候就有赶华阴集的人搭这火车头的顺车。车头车位的小平台站满了人,提篮子、背口袋的、提着鸡蛋赶集的,啥人都有。那个时候人们的安全意识远没有现在强,只要人不过分多,车站的工作人员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我就是那个时候学会“抓车”的。只是不敢站到迎风的前车头,那样太“拉风”。火车从潼关到孟塬一般也就十分钟左右,因为是空车不需要额外负荷,所以车走的很快。路上多余出来的蒸汽也会在没人行走的路段排掉,可调皮的司机偏偏爱在快到路口人多的地方排气。浓稠的白色蒸汽碰撞在两侧茱莉的土坳上,瞬间弥漫成茫茫一团。这时再拉一下刺耳的汽笛,路口的吵骂声,车头车尾的哄笑声全都裹挟在这白茫茫的雾气中冲向前方。蒸汽碰壁回转,打湿了后边抓车人的衣衫,湿漉漉、黏糊糊,还有些柴油机油的味道。这也许就是那些愿意站在车前的原因了。
其实我扒火车头去孟塬总共也没有几次,小的时候不太敢,大了以后蒸汽机车头已经淘汰,换成了力气大的内燃机车,虽然还是双机头,但再也没有抓车人站立的地方。车速快了,铁路两旁也建了围栏,抓车的经历也已成为过往。如果再要去孟塬干爸家就掏一块钱坐客车或搭父亲的四轮车。
在来爸的身上能看到山东人豪爽热情。但凡在孟塬见到我们的本家或是我们村的人,他都像招呼我们一样的招待人家,他说你是我亲家的同村本家,也就是我的亲戚,亲戚就是要就是用来“麻烦的”,欢迎你们常来。也是因为来爸的热情,在他给养鸡场修房子的时候,我们村去孟塬帮忙的就有二三十人。大工小工全是我们这里的。家里的四轮车充当了来回运输的公交车。每次都是满满的一车人,本来预计的五天盖完的房子,不到三天就弄好了。孟塬大修厂的职工都羡慕来师有个好亲家。其实,这些去帮忙的人很多都是父亲和来爸的朋友,用来爸的话说,都是亲戚,帮忙是理所应当的。
父亲是农民,干爸是工人,一个陕西人一个山东人,关系咋能好到“搭亲家”的程度?一次我问父亲。父亲说,他们是在“吃大锅饭”的时候认识的。
那个时候铁路还是国家运输的绝对主力,孟塬是一个负责山西陕西货物运输集散中心,是一个仅次于西安的很大的车站。从山西垃来的煤车先停在孟塬,然后沿陇海线东西分派。父亲当时在我们公社的拖拉机站当司机,经常开车到孟塬送货。有时候拖拉机有了小毛病也会请大修厂的工人师傅给帮忙,来爸是电机修理专家,一来二去他们就熟了。
父亲说,那个时候谁的日子都不宽裕,农民手里有地还强一点,来师的日子就相对“焦拮”一些。娃娃们还小,老婆也没工作,一家六口人就他一个人挣工资,虽然工人的待遇不错,但他家还是时不时有断粮情况。
因为他们相熟,每遇到往车站送粮食的时候,父亲都会把洒在车兜里的玉米、小麦之类的东西拿给干爸,有时候还会“特意”的留出小半袋粮食。正是父亲这一项“假公济私”的行为,极大的帮助了干爸,助他渡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接触的时间长了,他们两个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在我们这里,两个人关系好了就会自然萌生“结亲”的念头,奈何两家的孩子年龄还有差距,不能结“儿女亲家”,干亲总是可以的。所以,我就多了个来爸。
成了亲戚,相互走动的频率也就高了。父亲去孟塬,来爸也来潼关。遇到农忙的时节,来爸也会过来帮忙。工人出身的他对于农活基本上是干瞪眼,可是他一刻也不闲着,拿不了镰刀割麦,就弯腰拾麦或者抱着装车。一天下来,手上胳膊上满是被麦芒扎的红疙瘩,洗过之后更是扎痒。碾麦扬场的时候也是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的干活,灰头土脸,蓬松有型的头发里钻满了麦皮子,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也已乌漆嘛黑,可来爸却干的很是起劲。
同在碾麦场里的人和他开玩笑说:来师,你这工人师傅是要转行当农民啦!农村人下的可是大苦呀,比不得你们工人,你能干的了?
他也会开心的和人家说上几句玩笑话,能干能干,不管是工人还是农民,干啥都是下苦么,不下苦,谁给白面馍馍吃!那人又问,你亲家今儿给你做啥好吃的?么给你炸油条?炸了炸了,一会儿到家来吃!来爸附和着说。大家都会心一笑,这大忙天的,谁有工夫炸油条?
闲谝中,他这个侍弄机车的工人和这些修地球的农民拉了话,交了朋友。
后来收割机出现了,收麦子再也不似以前忙了,一两个小时就做到了“颗粒归仓”,农民再也不那么忙了,来爸也退休了,农忙的时候也来,只不过再也不用干活了,算是亲戚间的走动罢了!
退休以后的来爸歇不下,在孟塬镇上开了间机电修理的门面。不为挣多少钱,就是找个事由。哥哥姐姐们早已成家立业,都在外地工作。闲的时候多了,他和父亲的走动也多了,不是你到孟塬就是他到潼关,老哥俩坐到一起说的多的还是他们曾经的经历。
前年早些时候来爸说他要到在上海工作的小儿子家住段时间,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身体健康的来爸却再也没有回来。
听小哥说是突发脑溢血,没有抢救过来。素来感情不外露的父亲坐在来爸遗像前流着眼泪说,走的急也好!老哥么受难过!
来爸走了,儿子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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