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论

作者: 元儒陶扬鸿 | 来源:发表于2018-04-03 01:18 被阅读46次

    陶扬鸿

    呜呼!自五四以来,西学东渐,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之说盛行于世,深入人心,士多以此标榜,谓不与于此者非人性,而揆其实,察其蔽,一偏之说,非大道之正也。民主平等,吾已论矣,今专论自由,博爱待他日之论。

    自由一词,吾国昔未有也。或曰:“中国重集体,轻个体,故无自由之说。”而抑非也,察吾国圣哲,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又曰:“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老子曰:“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庄子曰:“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曾子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孟子曰:“杀一人而取天下,仁者不为也。”非重个体乎?若不重个体,而何有修身之学,心性之说?然而奚不言自由?盖有故也。吾国重个体者,莫如道家,尤以庄子、杨朱近西方之自由主义,庄生之逍遥,杨朱之为我,固近西方之自由,而不可以自由比附也。庄生之逍遥,去物之累以造天地之境;杨朱之为我,尊己之身以成天下之治。次者儒家,儒家重修身,为己之学,孔子克己,孟子正己,荀子正身,无非为己也,克己而复礼,己正而物正,身正而人率也。实超于自由,而不言自由也。

    观西方之自由,恒与奴役相对。奴役如笼中之梏,自由如出笼之翔。彼至罗马帝国犹为奴隶制,希腊有民主,而奴隶无与焉;罗马有共和,而奴隶亦无与焉。中世纪复有教皇之专制,人民多屈于神权,受其禁锢,禁锢愈深,而愈思其脱,至于近代之大革命,而自由之说兴焉,云:“不自由,宁毋死!”又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呜呼!彼之于自由,可谓渴求而不欲失之矣,深受禁锢之苦,而有激也,久锢于笼中,一旦出笼飞翔,如枯树之逢甘露,而岂愿复锢于笼中乎?彼犹以动物言自由。

    若吾中国则不然,自西周已有独立之农业自主,而脱奴隶制矣。周列五等之爵,而封土建国,诸侯自主,士可游各国,天子之治只在王畿;秦汉一统后,而分郡立县,乡党自治,人可迁他地,天子之令不及乡村。秦废封建,刘项以匹夫而为帝王,王侯无种;隋创科举,范欧以贫民而登朝堂,士农无恒。既脱奴隶之制,又无神权之束,民有悠哉之歌,士有自适之乐,窥唐宋文士之文,颇多闲适之作,岂有沉抑之心哉!至于蒙古以夷狄入主中国,而卑儒崇佛,教分九流;贵蒙贱汉,人列四等,而先王之教衰,专制之毒兴矣。明太祖驱元而复华夏,功比日月,而多讳忌,贪权独裁,士子颇受残害,而士多不欲仕,惧因小失婴其戮也。然成祖之后,士稍脱其制,而得以恣,明又亡于恣。满清亦以夷狄主中国,尤为阴鸷,以文狱戕士子,锢其心,夺其文柄,盖中国古代最不自由之时也。然无如欧洲中世纪并受君权神权之专制,士颇受其缚,而民可悠乐于野。康有为曰:“西人至不自由,而亟求自由;中人无不自由,而自忘自由。”虽言之过,然亦中人少奴役之苦,而超于自由也。正德利用厚生,而无贵自由;杀身成仁,而无杀身以求自由。中人之视自由不似西人之重也,此吾中国无言自由者欤!

    满清失政,欧风来袭,自由民主之说兴,而人多言自由,谓不言自由,则为奴隶也。呜呼!中国早无奴隶制,而必以奴隶属中国,以之自轻自贱,而乃自虐!彼之言自由,大多以自由标榜,又岂真知自由者乎?袭西人自由与奴役相对之陋也。西人以自由与奴役相对,始脱奴隶制也,至于启蒙之后,而德哲康德以自由为自律,谓之自由意志,以道德言自由也,而道德贵在自律,耶教之道德为他律,非真道德也,此西哲之进于以动物言自由也,然自由之于国家社会,非康德所究焉。西方恒以个人与国家社会相对,而求自由者,多离群索居。而吾中国《大学》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记》曰“以中国为一人,以天下为一家”,老子曰“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孟子曰:“上下与天地合流”,“万物皆备于我。”由身而延于家国天下,天下一家也,国一人也,家一心也,万物一体也,无相犯也,岂有对待之谓哉!

    西洋未达于此,个人强则轻国家,国家强则抑个人,而略天下。即如德国,叔本华、尼采,重个人者,而于德国去之如赘;俾斯麦、希特勒,重国家者,而于德人束之若笼。自由兴而议论纷纭难定,政无所措;极权惩其弊而思想统一无异,言难以进,德国以之乱亡。今之治,虽胜于昔,然犹未免于对待也,彼之于家国天下,恒难与个人为一。康德稍后之穆勒于《论自由》书曰:“人之行有内亦有外,内不可违于外;有私亦有公,私不可犯于公。”则无绝对之自由也。中国近世学者严复译其书,名为《群己限界论》,群己有限界也,己不可越限,然何如以中国为一人,以天下观天下哉?以中国为一人,视人如己,而不强人以从己,为宰制也;亦不损人以利己,为己而不顾人,为自私也。以天下观天下,而天下不为大,身不为小,则不重天下以轻身也;身与天下为一,则不离天下以为身也。

    而五四学者于康德、穆勒之说且未喻,而况于此?严复之译,束之高阁也。而自由之说可以纵其欲,自胡适之以自由标榜,并唱于天下,而礼义毁,五典斁。自由亦大矣,人孰不欲自由哉?而自由不可轻言,既唱自由,则恋爱自由,无为父母所主,然其流极,淫乱以恣其性,徐志摩绝旧妻以逐他妇,而夫妇之道苦矣;鲁迅与学生许广平婚,而师道坏矣。个人自由,不为父母所束,而离家出走,与父母分家,绝父母,而父子之伦坏矣;言论自由,而肆其狂以诋圣贤,恣其恶以诘阴私,而文章之德损矣。舍道德规矩言自由,而自由流为猖狂放纵。文格之起,厌其议之多,言之浮也,而以劳力重抑之,以改造统一之,以刑罚戕绝之,亟言自由而得极权。夫国初之极权亦源于西方之党治也。以自由与奴役对,谓自由为解放;而自由流为猖狂,则以严法束之,而复归于奴役矣。呜呼!自由恶可轻言哉!古人之不言自由,诚以此也。

    古人不言自由,而言自得自立自信自强自主,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惟自得可以自立,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大学》言修身,皆欲人自立也。惟自立而可自信,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信此诸心,可以至仁也。惟自信可以自强,《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惟自强可以自主,孟子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说大人则藐之”,“威武不能屈”。惟自主而可以自由,孔子曰:“从心所欲不逾矩。”心无不正,言行自与道合,此乃真自由也。若不达于此,而敢言自由哉?徒肆无忌惮耳!恒以个人与家国天下相对,而非一体,则如手足相残,鼻口相塞,耳目相掩,非自困其身者哉?虽求自由,而实不自由。故与其言自由,不如言自主。

    呜呼!今之人,几人达此真谛也?而或以自由标榜,欲恋爱自由,言论自由,文化多元,多党共治,而自由适所以纵其欲,恣其狂,行其凶,长其乱,吾甚恶之!彼之所谓自由,而可始乱终弃,不顾妻子;至于言论,则肆意非毁圣贤,而自诩独立;诘人阴私,而自居正直;所谓文化多元,而实欲攻中国,毁儒家,以伤民族之自信,文化之自尊;多党治,则乘乱夺权以济其私也。自由既为神圣之名,而言争权利无惭,逆父母无愧,廉耻丧而贪欲甚,人道夷而禽心长,则自由主义之恶烈于桀纣矣!甚乃谓道德为桎梏,忠孝为禁锢,则何所惭而不为私,何所惮而不为恶?吾甚惧之!闲先圣之道,而知自由之非德;察当代之弊,而知标榜之为恶。惟以道德率之,而自由得其正;以真谛正之,而标榜去其伪。不轻言自由,而重言自立自主,慎其始而后善其终也。

    自由有界,故有男女之分,而不淫欲也;有礼义之隆,而不失节也;有长幼之序,而不乱伦也;有上下之差,而不越位也。而或怨之,谓不自由,彼以自由为自私乎?而神自由之名,复假自由以徇其私,其心枵,其行恶,又以邪说惑世诬民,胡可不辟之!或曰所谓礼,严等级而护统治也。而恶知礼之本乎?礼以主序,乐以主和,自然亦有其规,文亦有其章,而人恶可无序乎?文有章以别于文字,人有礼以别于禽兽,废礼是夷人道于禽兽也,有自由主义者毁礼教是也。而礼根于心,恭敬之心也,人有此恭敬之心,而待人有礼,敬以生礼,礼以行敬,不可二也。又礼以安人,人有强弱之殊,大小之分,智愚之异,礼以约之,而强不凌弱,大不吞小,智不欺愚,若废礼,则人不相安,相凌相噬相欺,而天下乱矣!甚矣,或言自由之恶也!肤浅而不达真谛,偏至而不合大道,适以纵欲行私猖狂悖逆,而恶可不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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