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

胜利坐在大门外的小板凳上，一直盯着屋前一棵枫树的树腰，他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蹲在上面，既不像自己家的黑母猪，也不像邻居家的大黑狗，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四肢，黑乎乎的一团，胜利大喊了一声，妈，有头熊在那个树上面。

胜利妈正在灶房里做饭，她刚把筲箕里的饭用筷子赶到蒸笼里，就听到胜利这一声大叫。她冲着胜利喊道，哪有那样熊？赶快过来帮忙烧火。

胜利没有理她妈，继续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看到那团东西蹲在树的半腰，一动不动，两个眼睛直盯着自己。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继续喊道，妈，树上有头熊在一直盯着我看。

胜利妈看着蒸笼里的饭渐渐上气了，有些生气地冲着胜利喊道，哪有那样熊盯着你看？赶快进来帮忙烧火，饭上气了，不要闪到，我去砍菜。

胜利眼看着向母亲求救没用，他便把求救对象转向爷爷，于是转头冲着屋里坐着的爷爷，带着哭腔大喊道，爷爷，树上有头熊一直盯着我看。

爷爷便慢步向门外走去，嘴上说道，哪有那样熊？这几年熊都死完了。

爷爷刚走到门口，胜利就用手指着树的半山腰，对爷爷说，就在那儿，它一直盯着我看。爷爷抬头顺着手指的方向向树的半山腰看了一眼，说，哪有那样熊，什么都没得啊？胜利还是不服气似的用手指着说，你看，明明就在那儿？它还一直盯着我看呢。爷爷走出门去，走到胜利的身边，将胜利抱在怀里，坐在小板凳上，带着宠爱的声音说道，熊在哪儿？胜利坐在爷爷的怀里，恐惧减少了几分，伸出手指小声的说道，在那儿。爷爷把头偏向他的手指，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靠在他的手指上，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看过去，依然没有看到熊，说道，哪有那样熊？没有啊。

胜利一开始以为只要爷爷一来看见那只熊，就可以证明自己是对的，没想到爷爷来，说他也没有看到，胜利慌了，明明有头熊在盯着自己看啊，他的害怕加剧了，他更加大声的哭了起来，爷爷把他抱在怀里，像抱婴儿一样，不停的上下抖动，一边哄他一边说，哪有那样熊，熊都死绝了。

胜利还是不死心，自己明明看到有熊就蹲在树上，怎么会没有呢？接着他发现熊动了，在原地动了动身子，于是他尖叫起来，又用手指指着那个方向对爷爷喊道，动了动了，熊动了，你看到没？爷爷再次做出那个瞄准的姿势顺着手指看过去，依然什么也没有。没有啊，熊都没有，哪有动？现在熊都死绝了，哪还有熊，爷爷回道。

胜利彻底的失望了，他觉得爷爷一定在骗自己，于是挣脱爷爷的怀抱，下地来，站在地上，他想去灶房叫母亲来看，又怕熊跑掉了，说自己骗人，于是他就站在原地朝着灶房的方向大声喊道，妈，快来看，真的有熊，就在那个树上面，爷爷说没有，可上面明明有，刚才还一直盯着我看，刚才还动了，你快出来看。

胜利妈刚砍完菜回来，听到他还在说熊的事，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刚才叫你烧火烧了没？饭都上气了，这回又闪到，今天又要吃夹生饭了。说着她往灶门走去，往灶里添了几块柴，揭开锅盖吹了几口气，听声音饭还有一阵儿才熟。哪有那样熊？她边说着边往门外胜利的地方走去。

哪有那样熊？

真的，你看那树的半山腰。

没有啊，你问你爷爷看到没。

他也说没看到。

胜利妈说着就又转身向灶房走去，饭要熟了，要准备烧水洗菜做菜了。胜利有些绝望了，他看了一眼黑熊，黑熊还在盯着自己，除了两只眼睛以外，其他的都是黑乎乎的。于是他再次把希望寄托于爷爷。爷爷，真的有熊，他又开始盯着我看了。

爷爷这一次没有做出那个瞄准的姿势，说道，现在哪还有熊，熊都死完了，爷爷年轻的时候还有，现在没了。爷爷年轻的时候，半夜就经常听到熊来家里抓鸡，抓鸭，有时候一到半夜听到鸡圈有响动，就马上起来叫上你祖爷爷和你祖奶奶一起，点上煤油灯，出去检查鸡有没有少，检查发现有时少了，有时没少，有时剩下一地的鸡毛散落在鸡圈旁边。

你看到熊了吗？

没有，太黑了，看不到，只看到两个发亮的眼睛。

你们打熊了吗？

打，明着追，暗着打。

打到了吗？

没有，天太黑了，它一转身我们就看不到了，我们就乱吼把它赶跑。

那不是每天半夜都要起来？

没有，那时为了提前防止熊来抓鸡，于是喂了一只狗，叫黑虎，每次熊一来，黑虎就会叫，黑虎一叫，我们就马上起来，熊就跑了。

那后来鸡就再没丢过吗？

还是丢了。自从养了黑虎以后，熊就没有抓到过鸡，每回熊刚一来，黑虎就叫，黑虎一叫，我们就起来赶，有时睡得沉了，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听到黑虎已经和熊打上架了，我们听到黑虎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现在的黑豹打架时发出的那个声音一样，就知道黑虎已经和熊开始咬了，好多时候我们赶到的时候，黑虎已经把熊咬跑了，然后我们就回去睡觉，第二天发现黑虎的头上和嘴边都有血，黑虎被咬伤了。

严重不，有前几天黑豹咬架咬得那么严重吗？

没有。后来又有几次这样的咬架，每回我们起来都发现黑虎已经把熊赶跑了，于是渐渐的我们即使听到黑虎的叫声也不起来了，我们知道他咬得赢。

那后来熊还来吗？

来的。后来几次我们听到黑虎叫声也没有起来，再后来一个晚上我们再也没有听到黑虎的叫声，第二天起来也没有见到黑虎。

它走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走了，也有可能是咬架咬输了，被吃了。那天晚上没有任何叫声，第二天起来就发现黑虎不见了，估计是黑虎睡着了以后没发现熊，然后被吃掉了。

后来熊还来抓鸡吗？

来，那以后熊来的回数更多了。

那鸡不是都要被抓完了？

没，那时你二祖爷爷还在，他参加过战争，上过朝鲜战场，打过上甘岭战役，他左腿上有处伤，就是在上甘岭战役中受的枪伤。我们找到你二祖爷爷，叫他帮忙，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就躲在鸡圈的旁边等熊，你二祖爷爷是上过战场打过枪的，我们借了一把火药枪让他拿着，但是第二天晚上熊没有来，我们就再等，第三天熊还是没来，就这样过了六天，在第七天的晚上，熊来了，我们躲在暗处，不敢出声，除了两只发光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你二祖爷爷举起枪朝着两只发亮的眼睛的地方就是一枪，然后我们听到一声长啸，接着是几声刺耳的叫声，我们立刻站起来准备追上去，但是一会儿听到叫声就远了，熊跑了，那以后熊再也没有来过。

爷爷，那熊又动了，它还在盯着我看。

爷爷看也不看树的方向，说，哪有那样熊。回头看了眼胜利，发现他脸色潮红，嘴唇干燥，爷爷连忙将手伸向胜利的额头，一摸之下，爷爷吓了一跳，好烫，于是赶忙叫胜利妈，胜利妈听说儿子发高烧，赶忙将锅里的菜起锅，加上几瓢水，就往村卫生所跑去。

爷爷将胜利抱到床上，打来一盆凉水，将毛巾打湿拧干后敷在胜利的额头上，胜利一下感觉舒服了好多，一下子也将黑熊的事忘记了。

胜利妈将医生叫来了家里，医生拿出一支温度计，叫胜利夹在腋下别动，胜利先感到一阵冰凉，夹了一阵感觉膈应，准备拿出来，爷爷当即阻止，说再等一哈。

烧不烧？多少度？

有点，三十九度五，我先开点降烧药，再打一针看看，晚上还没降的话再来叫我。

胜利妈一听三十九度五，就慌了，她一边付钱一边答应医生的话。她常常听说谁家把不削皮的洋芋和鸡蛋一起煮来吃之后全家被药死了，还听说谁家小孩高烧四十一度二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了，她计算着三十九度五和四十一度二之间的差值，得出的值把她吓了一跳，也太小了。

胜利吃完药，打完针后就沉沉睡去。到了傍晚，爷爷摸着他的额头说，好多了，要不再叫医生来打一针，胜利妈于是又匆匆出门。

爷爷将胜利抱到门外的小板凳上坐下，胜利朝着树上看了一眼。

熊还在吗？

还在。

还在看着你吗？

恩。

它动没动？

现在没有。

爷爷又将胜利抱回屋内的床上，医生来了，再次拿出温度计，量了量。

多少度？退了吗？

三十八度七，有好转。

医生再打了一针，说明早应该可以退了，如果还不退的话，就去镇上的医院。

胜利妈再次付了钱，送走医生，回来后爷爷对她说，你去拿包香到土地庙烧一下吧，胜利好了以后，叫他再拿去烧。爷爷说着从柜子上拿出一本今年的黄历翻看起来，看是不是前两天屋后掏沟“犯杀”了。在读到“宜动土”一句后，他稍稍放了心，将黄历放回柜子上。

胜利妈从土地庙烧完一包香回来后，把胜利抱到门外的小板凳上，问他：

熊还在吗？

还在。

还在看着你吗？

恩。

有没有动？

没有。

胜利妈觉得是香还没有烧完，土地爷还没有显灵。她跪在土地庙前，念了好几遍，保佑胜利，保佑胜利，然后点燃一堆纸钱，把一包香在纸钱火焰上点燃，插在土地庙前。

回去睡吧，明早就没有了。

动了！它动了！

哪有那样动，回去睡觉了。

胜利妈说着就把胜利抱回屋内的床上，此时爷爷走上来，说：

打针吃药不管用，烧香也不管用，明天你去宋家山走一趟吧，带上钱，带上一只公鸡，听说哪儿比较灵验。

现在好多都说那儿不灵了，这边李家庄的坎上的那个灵点。

好，随你去那家，带上公鸡带上钱。

听说这边收得便宜，不用带公鸡吧？

带上，关键问下怎么一回事。

胜利妈回来时已是中午，爷爷抱着胜利坐在门外的板凳上，胜利盯着树的半山腰，指着那儿对母亲说，熊还在那儿。爷爷不等胜利妈回答，问道：

怎么说？

说是熊回来抓鸡，说半天我都听球不懂。

哦哦，他说要怎么做？

说是杀一只鸡，然后把树砍了。

恩。

当天晚上爷爷就捉了一只鸡来杀，并把树砍了。第二天一早爷爷再次将胜利抱到门外板凳上坐下。

熊还在吗？

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