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就开了,我还清楚切记得它年少的样子,青翠稚嫩着,可以滴出墨绿的水汁来。
一直不舍得把它当成食物,它在可以躲避风雨的走廊里,和着阳光恣意成长。
终于会有一天,它会失了自己原来应有的模样,为了花开,不惜让自己苍老,随着枯萎的叶,沉入泥土。
等一辆207公交车,赴一次约会。想起前几日米妖说起的认识,我边开车边回复了一句,一样一样滴,你不认识我,就会认识张三,不认识张三就会认识李四,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一些人、一群人排着队等待着你认识,所谓的缘分,也不过是枯燥概率学中的一部分。不曾想,米妖回复我,又喝高了。难道,我只有喝高后才会出现长句?我坐公交往城里,只为了见一个人,我已记不清我们认识有多久了?认识多久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也说不上是缘分,我不认识他,就会认识张三,这一点也不奇怪。包括见与不见,他往北去后这十年里,我们的见面极其有限,有限的见面里,无非是喝一杯酒,说一些陈年烂谷子的往事,这也成了我的习惯,那些久远的事,勉强可以把我拉入隐约的年轻,或者这样说,隐约证明我也曾经年轻、假装年轻、貌似年轻过。
在彼此熟悉的城市里,戏子开车,在海虞北路上他掉了两回头,用了位置共享,好不容易接到我。
戏子非得吃羊肉火锅,在颜市这已是基本过季了的吃食,步行走过好几条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我说,你难得回,非要惹一身骚。
火锅泛着泡,黄酒一杯接一杯,恍惚还是从前的样子,他从没有远离,而岁月也特地为我们停滞,所谓的白发,也只是我们的错觉。
没事,更尽一杯酒,颜市无阳关。
颜市的夜色终究是模糊的,几个字,起始于一棵青菜,临出门前,我凑近走廊里的青菜,为它拍了一张图片,图片里的它,即将盛开。
我想起初衷来,从第一次在墙缝间发现它时,它只是手指般大小的菜苗,差点被我拔除,但见它青翠模样,心生怜爱,放过了它。不曾想,它茁壮成长,那油绿茂盛,竟然远超过同时在田里、院墙外生长的任何一株青菜,用拟人手法来写,就是这棵青菜有沉鱼落雁之貌,国色天香,卓然超群。
神奇之处在于我从没给这棵青菜浇过水施过肥打过农药,它长势这么好,竟没一只虫子觊觎它肥嫩的叶子,身体上没有哪怕一个针眼小的伤口,太过完美的存在。
这棵青菜让我惊艳,心里却起念,待到它长到最油绿的顶峰时,将它收割,并且提早意淫起它的口感。
清晨黄昏里,偶尔我会有意无意地瞅一眼青菜,它也许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也不去管阳光明媚还是阴雨连绵,不慌不忙地一点也没有长大的焦虑。
我可没一棵青菜那样有耐心,可供口腹的食材太过丰富,一棵青菜显易见不是必须品,而它正是抓住了我心不在焉的时机,在某个清晨,大意了两天的我忽然发现青菜长出了花梗来,依颜市人的说法叫“菜苋”(音)。
长了菜苋的青菜味道就大打折扣,再去吃它已没有多大意思,我隐隐地可惜了三秒钟,不免惊叹青菜对时机把握的精准,凭着它的巧妙周旋,生生扭转了受烹饪之苦的宿命。
对于一棵青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渡过,再往后是平平无奇。初春的气温很快回升,菜苋突然发了力,一下拔得很高,青翠的菜叶很快显现出暗淡的样子来,叶子的使命即将完成,底部的一张甚至枯萎成了金黄。
我呢?不再心念着吃它的肉,又开始耐起心来等待它的花开,这出完美的一棵青菜,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想来也是出类拔萃的吧?!或许,我还可以等到它结出果实来。
颜市没有阳关,我们也不用西行,西西和我一样坐公交车过来,王骑着小毛驴,心照不宣地暗示着可以放心喝酒。我们在华山路上的芳芳羊庄汇合,将酒杯斟满,轻轻举杯相踫,干了第一杯。
这俗世真好玩,明明拥挤在一起,偏陌生着不肯说一句话,而有时,明明相隔着千里,汪洋里的几条鱼,因了某种念想,用各种工具,设计好路线,大张旗鼓地相遇。
如果我不认识戏子、王、西西,那我多半会认识张三、李四、王五,一些初衷还在,比如吃一棵青菜、会一面故交。
初衷也会变,吃青菜变成了等它开花结果,相遇也多少会偏离些方向。
清早点烟时才发现打火机的不一样,昨天我用得明明是红色的,现在成了绿色。我记不起在哪里遗失的红色打火机?或许忘在芳芳羊庄的饭桌上,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蓝色打火机?是戏子给我的?是我顺手牵的羊?这些似乎都不重要,包括我是如何渡过的昨夜。
重要的是约会,那些设计好的情节,很有点剧本的意思,久没见面的人,在一条条看不见的细线里传递,不迟不早、不快不慢,在某一个点重逢。
然后道别,各自转头,融入俗世的汪洋之中。
清早,我在芝溪老王羊庄点了碗面,如果那棵青菜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被我采摘……我腾出手来翻看相册,我应该在青菜还很小时拍过图片,可惜最终没翻到,也许我确实拍了,又因图片太过平常被我删了,当初,我怎么会想到一棵青菜有那么多的以后呢?并且这棵青菜以后之后,说不淮还有以后。
我家的这幢房子1999年建成,那时我有点过急了,刚造好就装修,走廊里填土比较高,铺大理石时是和墙面的瓷砖紧密结合的。填土夯得不够实,二十多年后略有沉降,墙角就露出条细缝来。去年油菜收割,其中有一颗菜籽蹦跳着刚好落在细缝中,有点像我和戏子在人群里的相遇。
于是,有了一棵青菜的开挂人生。
我用一只陌生的蓝色打火机点上一支烟,这世界上的事,有太多的出乎意料,有太多的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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