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晶和李瑞晟都如愿以偿,考入大学,成了新中国最早的一批大学生。他们的学生时代过得丰富多彩,恣意飞扬。
他们的大姐李瑞暄却遇到了人生的另一个坎坷。崔峻青在冬天里偶感风寒,进而引发肺炎,很快就卧病不起,在很短的时间内,竟然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李瑞暄人到中年,独子年幼,突然丧偶,顿时觉得天塌下来了!好在她当初响应政府号召,走出家门,参加了工作,有一份微薄但稳定的收入,不至于让自己和儿子直接陷入困境。
李鸣岐和王桂枝听说大女儿中年丧偶,非常心疼她。他们试探地问大闺女,是否要带着孩子回K市,回李家来住?
倔强不屈的李瑞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父母亲的好意,她不愿意看到家人,尤其是弟弟妹妹们同情的眼神。她觉得,即便是孤儿寡母,她自己也能把儿子养大、培养成才。
李瑞暄从此像一个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把儿子崔春福护得严严实实,也管教得非常严厉。
李瑞暄曾经因为崔春福没有第一批戴上红领巾,在家里闹情绪。她大冬天的,晚上摸黑跑到老师家里,要和老师好好掰扯掰扯。
她也曾经因为崔春福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用扫炕的苕帚把他的小腿抽得一片红肿,疼得崔春福好久都不敢触碰自己的小腿。
值得庆幸的是,在相对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崔春福身心健康地成长起来,顺利地在母亲身边完成了中学教育,考进大学。与此同时,崔春福成了李家第三代里,出了名的大孝子。这是后话。
时间流水般不停地流逝,昔日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长辈们越发衰老了。
新社会各种运动一茬接一茬。随着战争的硝烟彻底消散,生产建设的热浪滚滚而来。
K市李家院子里的生活慢慢失去了平静祥和的气氛。
在全国各地开始划分成分的时候,李鸣岐因为年纪大了,早已不管啥事儿了,给定了个自由职业。王桂枝当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而且还要继续当下去,就没有具体划分成分。
李家的几个兄弟,分别被划分为截然不同的成分。李瑞昀被定为资本家,李瑞昭是工人,李瑞晔是职员,李瑞旭是手工业者。
当时在部队服役的李瑞晶和李瑞晟没有经过任何讨论,姐弟俩不约而同地填写了家庭成分为“小手工业者”。他们自己的成分是学生,而不可以填写“革命军人”。
李瑞昭和李瑞旭很为自己属于劳动人民的成分而骄傲。他们不时地在李瑞昀面前讽刺资产阶级,讽刺剥削压迫劳动人民的敌对阶级。白丽芬和周素娥更是常常联手,一唱一和地讥讽一直任劳任怨、少言寡语的赵新芹,让她好好学习,改造自己。
李瑞昀一家实在不能忍受家里人的欺辱。李瑞昀只和李鸣岐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一家大小搬出了李家院子。
李鸣岐坐在东屋炕头,透过窗户玻璃,看着长子一家拖儿带女地走过院子,绕过影壁,消失在大门口。他长叹一声:“唉—”。从此,他消沉下来。除非万不得已,他几乎不和王桂枝以外的其他人说话了。
李家院子里只剩下李鸣岐、王桂枝和李瑞昭一家、李瑞旭一家。李瑞昀一家搬走之后,兄弟俩一家占了东厢房,另一家占了西厢房。
李家院子里的两个儿媳妇觉得她们应该解放了。白丽芬从进李家开始,就一直对李鸣岐心怀不满。周素娥则是一直觉得王桂枝偏心,亏待了自己的丈夫和自己一家大小。两人一拍即合,分头鼓动自己的丈夫,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两对夫妻商量了一下,一起直截了当地告诉李鸣岐和王桂枝,如今新社会了,劳动最光荣。以后他们就不再伺候二老了。言外之意,就是要各自独立开伙,不管父母亲了。
李鸣岐一反常态,没有暴怒、骂人,他两眼无焦点地平视前方,不言不语。李瑞旭反而紧张得双手冒汗,浑身微微颤抖。白丽芬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李鸣岐,拉着丈夫,有点儿脚步不稳地走出了东屋。
王桂枝感到心寒至极。她瞪着不再清澈的大眼睛,无言地看着李瑞昭,直盯得李瑞昭头皮发麻,脸颊抽搐。周素娥发现丈夫的神情不对劲,拉着他匆匆离开了东屋。
早已搬出李家院子的李瑞晔和翟裕玲,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回李家院子走走,给李鸣岐和王桂枝带来一些快乐。但是,他们俩都是工作繁忙,真正有时间的时候不多,而且是越来越少了。
李瑞昀一家几乎彻底从李家院子里失去了踪影。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过。
李瑞晶和李瑞晟放假回家的日子,是李鸣岐和王桂枝最高兴的时候。他们这一双最年轻的儿女,不仅曾给李家带来了“光荣军属”的荣誉,如今又双双成为大学生,很是为李家争光呢。
长年在外的姐弟俩,经历了很多事情,懂得了父母亲的爱和家庭的温暖。回到家里,他们格外珍惜和父母亲相处的时光。
姐弟俩看到了哥哥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各自独立开伙的情景,却都没有跳出来说三道四。他们很明白,自己在家里的时间非常有限,随便破坏家里已有的相处模式,也许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但是,有一件事情,李瑞晶不仅积极出面管了,而且一管到底。
那年放假,李瑞晶回到李家,李瑞晔和翟裕玲夫妻带着孩子们一起到李家院子看望父母和老妹妹。大家见面之后,坐下来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李瑞晶却敏感地发现,翟裕玲的脸色不好,而且笑容非常勉强。没有出嫁的李瑞晶在家里,还是保持着老闺女心直口快的特点,立刻当众问出来:“四嫂,你怎么了?脸色煞白,笑容也好不自然呢。”
翟裕玲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不无幽怨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瑞晔,有点慌乱地低下头,小声说:“老妹子,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不舒服。”
李瑞晶敏锐地捕捉到了翟裕玲那幽怨的眼神,立刻转向自己的哥哥,毫不客气地说:“四哥,如今已经进入新社会好几年了,你可不能欺负四嫂。”
脱掉了剪裁合身、熨烫笔挺的西装,穿着肥大宽松的布衣的李瑞晔,脸上虽然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却依然不失英俊潇洒。他有点儿无奈地笑着说:“老妹妹说啥呢?我咋敢欺负你四嫂啊?”
翟裕玲突然爆发了。她瞪着李瑞晔,带着哭腔大声喊:“你比欺负我更狠!你、你— 呜呜,呜呜~”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李家人见状大惊失色。
王桂枝急忙拉住翟裕玲的手,一边递给她一条手绢,一边低声劝道:“别哭了!这才出月子不久,不能流泪啊!”
李鸣岐皱着眉头,带着明显的不满意,盯着李瑞晔。他下巴颏上的胡须一翘一翘的,强忍着怒气,没有吭声。
李瑞晶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一向稳重淡定,温和娴静的翟裕玲会在人前失态,崩溃大哭。
她赶紧走到翟裕玲身边,拉住翟裕玲的手,有点儿着急地说:“四嫂,你别哭,咱有事儿说出来,你别哭啊!”说着,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李瑞晔的脸庞,语气不善地说:“四哥,这究竟是咋回事儿?”
李瑞晔看看泣不成声的妻子,再看看焦急的母亲和妹妹,他甚至都没敢看明显憋着气的父亲。他皱起了英挺的眉毛,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含糊地说:“唉!这事儿一言难尽呐。”说着,他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李瑞晶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瑞晔,嘴里焦急地催促着说:“四哥,都是自家人,有啥不能说的?赶紧说呀。”
李瑞晔再次叹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一咬牙说出来:“我把小五送人了。”
“啥?”“混账!”王桂枝和李鸣岐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王桂枝松开翟裕玲的手,转身冲着李瑞晔大声说:“你这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怎么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别人?”
李鸣岐自解放以来,第一次脸红脖子粗地拍着桌子大喊:“你这个混账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送人,你连畜牲都不如!”
李瑞晔的脸上一阵青红交加,看着抽泣不止的翟裕玲,嘴巴动了几下,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他硬着头皮,垂头丧气地听着父母亲伤心难过、气势汹汹的责骂。
翟裕玲看见丈夫被公公婆婆当众斥骂,心里不但没有觉得舒坦,反而更加难受了。她慌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泪痕满面的脸,轻声说道:“爸、妈,这事情也不能完全怪瑞晔。我只是、只是~”说着,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李瑞晶急忙拿起手绢,一边帮翟裕玲胡乱地擦着眼泪,一边心急如焚地大声催促着李瑞晔说:“四哥,到底是咋回事儿,你倒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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