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恋人(六)

作者: 邹泽江 | 来源:发表于2017-04-27 21:56 被阅读0次

    我们约定周六上午十点半在司门口天桥上相见,但没有告诉彼此将会穿什么衣服,我们都希望能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一眼认出对方。

    One sight remember,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小江,如果我们一下认出对方,你会怎么做?

    我要紧紧拥抱你,三分钟,不放手。

    如果你认出的是我的背影呢?

    我喊你的名字,你回眸一笑,我把你那一瞬间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里。

    如果我认出你的背影呢?

    你喊我的名字,我停下来背你,背着你下桥去户部巷吃东西,吃完东西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去平湖门江边看夜景,看完夜景上夜晚的游轮。江面的夜风吹起你的长发拂过我的脸,这个城市的历史将会记取我们的爱情。

    小江,我已经染回黑头发啦。我明天就穿着牛仔裤和T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地去见你。

    好啊小雨,其实你怎么样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

    我不能告诉小雨,明天我见她的时候,将会向H借他的蓝白条纹衬衫和黑色皮鞋。

    我在对和小雨正式见面的美好期待中入睡,深夜我陷入一个梦境:我站在一个险峻的路边,山谷中的树木枝叶繁茂,生长到了和路面一样平。树木逐渐溶解,变成一面巨大的湖,盛满绿幽幽的湖水。一张面孔从湖底慢慢浮了上来,是小雨美丽而忧伤的模样。我们伸出手试图握住对方,手指刚刚触到的瞬间她突然又沉入湖底。绿色的湖水慢慢凝固,湖中被冻结的是小雨发给我的那张照片。

    八点钟醒来,天气晴朗。早餐之后,满心期待着和小雨的见面。

    十点半的时候,没有电话。

    十二点,没有。

    两点钟,还没有。

    我感到饥饿,又觉得担忧:小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我只能等。

    等到晚上六七点钟,中间接了两个电话,每个电话我第一句话就是焦急地问:是小雨吗?是小雨吗?

    都不是。

    我觉得难受、胃疼。

    广东同学带女朋友回到宿舍,对我说:你肯定是被放鸽子的啦,网上的事本来就很虚幻。

    但我相信小雨。也许别人会觉得我很傻,但我坚信小雨是真实存在的。

    我相信小雨绝不会凭空爽约。

    我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无意中摸了摸下巴,陡然发现早晨刮过的脸半天之内已经生出了胡渣。

    我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根本不能入眠。半夜三点时,我觉得必须去网吧看看,平素小雨都是在小商店或公话亭给我打电话,我们都没有手机,QQ是我唯一能主动联系到她的方式。

    我收到了好几条思思发来的长长的消息,是晚上八点多开始陆续给我发的:

    小江哥哥,你在吗?

    今天中午姑父突然从上海飞到武汉,说那边已经找到了匹配的髓源,要马上带小雨姐姐回去做手术。

    你们的感情好像满世界都知道了,姐姐学校小卖部的阿姨都知道你的名字,因为姐姐经常在那里给你打电话。

    姑父早就知道你们网恋的事,他从一开始就反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小雨姐姐能够活下来,姑父会让她留在在上海或者送去国外的。

    姑父阻止姐姐见你,姐姐跟他讲道理甚至哭闹都不起作用。姑父一定要她下午就和他一起回上海,因为医院的专家都安排好了。

    姐姐说可以回上海做手术,但要跟你见一面,就算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但约定不能不遵守。

    姑父始终不依,姐姐就说:那好吧,我去换衣服,跟你回上海。

    她进房关了门,我以为她放弃你了。我当时觉得小雨姐姐做得不对,真正的约定,除了死一定不能变更的啊。

    过了老半天姐姐都不出来,我们喊她也没有动静,门也推不开。我们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姑父把门撬开,我们看到姐姐已经倒在地上。地上满是镜子的碎片,姐姐手腕也在流血,原来她用碎玻璃割了自己的手腕。

    我们赶紧将她送往医院,还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流了不少血,身体非常虚弱。她的血型很特别,也没办法给她输血,只能等她稍微恢复一下,明天晚上再和姑父坐特快回上海了。

    姐姐在医院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付我给你发信息说明情况。只要可以,她一定会给你打电话亲口道歉的。

    小江哥哥,你别太担心啊,小雨姐姐已经没事的。就算她真的不在乎你,总有人在乎你的……

    我感到我的心也好像被钝的玻璃划了一下。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给思思回复:我知道情况了,希望小雨一切安好。

    在网吧下机的时候,我从关闭的显示器中看到自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模样,一天之中我好像大病了一场。

    早晨回到宿舍,恍恍惚惚地睡到下午一点,反复出现照片上的小雨冻结在绿湖里的那个梦境。

    在图书馆打发了一个难熬的下午,晚上十点多钟接到电话。一个疲惫的声音对我说:小江,听得出我在什么地方吗?我在火车上的厕所里,我爸爸上厕所的时候,我给同节车厢的一个陌生人两百块钱,求他把手机借我用用,我现在就躲在厕所里给你打电话。昨天白天失约的事真的很抱歉,真的,在你面前,我真的不想做个失信的人。

    不,小雨,这不怪你,你先去上海做完手术再说。

    我听到了火车尖利的笛鸣声。

    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接受手术,要移植给我的骨髓,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的,是在浙江嘉兴贫困地区找到的。小姑娘很可怜,她已经一只眼睛失明了,家里又很缺钱,所以才愿意捐髓。我爸爸虽然已经付给了她家人十五万,但我真的不忍心啊。

    不要这么想小雨,她捐了骨髓,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你活下来,一样也很重要。

    嗯,我已经写好了遗嘱:万一手术失败,我的角膜要无条件捐给那个小姑娘。还有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将声带捐给思思。

    小雨,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手术。

    不好了小江,肯定是我爸爸来找我了,我要挂了!电话那边有急促的敲门声,之后就断线了。

    挂了电话我想:我能为小雨做点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小雨好了,我和她也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她手术失败不在了,我也很难轻易爱上别人。好比一颗树干没了,树桩仍然根深蒂固。我和小雨的感情,早已破土而出开始茁壮;如果小雨手术成功,我和她之间将是一个贫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要么冲破重重阻力牵手,要么在外力阻碍下各自分飞。

    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我早就在书中戏中知晓了无数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模式。我不喜欢落入俗套没有新意徒有悲伤的故事。

    小雨,衷心地祝福你再次获得健康和美丽,然后把我彻底忘了吧。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决计不会轻易去爱别人,起码毕业后五年内我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因为无论我们能不能爱到最后,我对你许下的约定我绝不会先去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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