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想写一篇先生的文章,一直感觉不到先生其中的内涵,所以也就搁了下来,阅历半生,再想起对我有教诲的老师,只言片语,当以先生事之。
如果说医者仁心,法官是正义的天平,先生更是乡间的道德楷模,先生是一种尊敬。
一
我的祖父在乡间一直被人称为先生,我对先生的理解是给人以教诲,而不是授业之业师。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祖父算是我的启蒙之先生。
祖父从南京国军联勤总部去职回乡后,开馆授课为业,后经学习入职公办小学老师,辗转乡间教书,在反右时因言获罪,以历史反革命再次失业,回家放牛。
祖父性格温和,总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样子,见解睿智,发配在乡村,也一直受到尊重。
我出生时祖父已经六十了,自我记事起,祖父的给我的感觉是身材修长,精神矍铄,看书时太阳穴那里一动一动的,让我一直有些好奇。
幼小时随祖父放牛,看他看书,睡觉前让他讲故事,讲甘罗十二为丞相,后来让我也有了看书的习惯。
祖父对我没有很多的言语教诲,喜欢就抚摸一下头,犯了错误一样的会崩栗子,年底考试成绩好了,会摸出两角钱来奖励。
看书是他唯一的爱好,有空总要找一些书来看,到乡村有书的人家上门去借,看完后立即归还,或者是到学校找报纸看。放牛时,他带一本书坐在河边的岸上看;农村闲暇时,他总是端坐在桌子前看书。
祖父的书,他看得极为珍贵,有人送给祖父的书,祖父总是找到没有用的牛皮纸,压平,然后把书用牛皮纸包好,上线,再用毛笔在包好的牛皮纸封面上写上书面。有没有牛皮纸,也用塑料纸,包好以后放到柜子里,上锁,不经允许,不会让我们动,我们要看书,他亲自开锁,取给我们。
我的买书和读书习惯,是深受祖父的影响,痴迷却毫无办法。
待我开始上小学之后,新书领回来,祖父找来旧报纸,晚上坐在桌子上,裁报纸包好封面后给我。
祖父写一手正楷,工工整整,先前在国军里以写字为生。戴罪回乡之后,到春节前几天,乡村里有人拿红纸上门请帮忙写春联,祖父将吃饭的四方桌清开,拿出砚台和墨块,磨墨润笔,裁纸折印,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下,极郑重,极有仪式感。
祖父对待每一片纸,总是压得平整,然后用小刀将边裁去,方方正正的。
可能是一种习惯了。
许多年过去,祖父在乡村的老人中间提起,仍然是“河下连城先生”,语气充满了平静的敬意。
二
从小学到后来的学校,授业的老师大概有六七十位之多。如果以韩愈《师说》中传道授业解惑来讲的话,有的是泛泛授业,有的充满了革命,至于传道,在所有老师中,记忆清晰的有几位,有的教过我的课,有的没有教过我的课,有的是留下感动,有的是传给了我的道,有的是开启了一扇门。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位胡春桃老师,是公办老师安排到村里小学教书。学校是山区,估计老师也不太想去,有些远,村里公办老师也不多,只有一两个的样子。
那时胡师有个女儿,大概两三岁的样子,有时带到学校来玩。胡师没有没有教我的课,所以也不记得她当时教的是几年级,学校里只有两位女老师,胡师是其中之一,她看起来也温柔,那时我认得好是学校老师,但没有打过交道,她应该是不认得我。
在我上三年级的冬天,家里遭遇火灾。第二天早上早餐放学后,我也不知道回那儿去,胡师从食堂里打来饭菜,让我到她宿舍去吃,她没有教过我的课,一节课也没有,但这件小事让我一直感动。
初中时的蔡治兴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个子不高,很是精干,数学课讲得极清晰和流畅。
我在初三上学期的时候,成绩不很好,期末基本上是在倒数了,数学以前是我的兴趣,初三也很差,期末全区(四个公社合并)统考,数学120分满分,我只考了37分,有道15分的难题做了出来,全区只有两个人做出来,我是其中之一,虽然成绩只有37分,但还是让老师有些另眼。
一天晚上,蔡师兴致冲冲的跑到教室,说是一道难题,他做了大半天才做出来,让我们看看,题目刚在黑板上写完,不到一分钟的样子,我已经想了出来,举起手,随后有一两位同学举起了手,蔡师让我上去,我写了五步,就解了出来,蔡师大为惊叹,连说:“后生可畏”。
有时师上课,讲到半中,我发现不对时,可以直接站起来打断他的讲课,说那那不对,他回头一看,果然不对,便再回过去重新讲。
初中中考时,数学考完出来在操场休息,蔡师过来,问了一下,然后帮我整了整夹到衣服里面的衣领,没有说什么。
高中时代,高二高三教我们语文的熊炎炎老师,是他带领我们开启了阅读和认知之旅,可能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们了,但是我还是时常想起。
我从农村到县城上高中的时候,熊老师已经是学校为数不多的特级教师之一。上高一的时候,熊师坐在教室的走廊上,给我们作过报告,讲的内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读了许多毕业的学生来信,感觉这个老头比较会讲,有条有理,也有鼓动力。
高二时,熊师带我们语文课,那个时候,他有些胖,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蹒跚,夏天的时候,穿着一个白汗衫,洗得有些松;天气冷的时候,则是一件兰色的上衣,总是沾了很多粉笔的白灰,上课前是这样,上完课也是这样,不怎么整洁。在我的印像里,熊师上课时,他很少站着讲,多数时间是坐在讲台前,给我们从前到后的讲,遇到一个需要提醒的字或词,就在凳子上转过身去,大大的写在黑板上,字不是标准的板书,写得不太好,大大的,像画一样圆溜溜地画出来,然后在底下画两道横线,或者是一个圈,遇上同学有字词意不甚解的,他不是立即讲出来,而是让同学自己查字典,然后再确定具体的意思。遇到不怎么听讲的同学,他随手捻起粉笔头丢过来,也不说什么,也不看,继续拿着书,坐在那里讲解。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到现在,我都不觉得熊师给我们上课时有什么幽默感,有什么睿智的分析,也没有什么惊人之语,感觉是比较平和,但他是第一个教会我们阅读和学习的人,每天自习课上,他用带有鼻音半是普通话的方言,给我们读《青年文摘》《读者文摘》和《中国青年报》上的精美文章,特别是《中国青年报》上的评论,鼓励大家上自习时阅读这些报刊和杂志,所以学习语文也比较自由,潜移默化。我在那个时候也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每天课间时去收发室取来,然后在课间阅读。
高二时,大陆放台湾拍的以台湾残疾人郑丰喜真实经历改编的电影《汪洋中的一条船》,在县里放映时,我们看了,之后,熊老师专门花一了节课来组织大家讨论,一群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红旗下的青少年,穿着黑色或是蓝色差不多式样的衣服,以为只有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才有道德观(有些像今天的东亚某地青年),没有想到在对面万恶资本主义社会的台湾,也是激励人的内容,而不是人吃人的世界。
自高中毕业后,没有再见过熊师,却时常想起他带引我们进入的阅读和认知之城。
在老师当中,授业是老师的基本,解惑在中国的教育还不是常见,至于传道,就更少了。
在孔村学校上学的时候,李文藻老师带我《电路分析基础》,我实打实的考了70多分,现在翻开,一点也不懂,但是,并不妨碍我对李文藻老师的尊敬。
李师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平时喜欢打篮球,说过一句号至今让我难忘的话:“每天学会一件事,那怕是钉一颗钉子”。
“每天学会一件事,那怕是钉一颗钉子”,这句话极为简单,但是没有丰富社会阅历,是说不出来的;没有对同学的一股责任心,就是知道,也不会讲出来。
“每天学会一件事,那怕是钉一颗钉子”,其中讲的是持之以恒的学习,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如果十年以后,你会不由自主的发现,你明白的事情,要比其他人多,你感兴趣的事情,你会更加有兴趣,而且做得比别人要好。
学习,不仅是在学校,而是在每时,古人有讲“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我认为上冼手间蹲坑的时候,睡觉之前,饭后,无聊的时候,都可以看一些有兴趣的书,看多了,书面的的东西出慢慢地出来了。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你坚持,并且持之以恒,假以天长日久,绝对是该方面的专家。
郑彦老师也是我在孔村学校的授课老师,他是南京人,父母是大学里的教授,他毕业于中科院(中科大)的研究生院,导师是863 CMIS方面的首席专家,还是国际天体物理学会的成员,方先生也是。88的时候,他去给方先生送电影票,这些是我和会长去他家里他讲给我听的。
郑师带我《计算机原理》,那时没有好好听,现在也是新的,当然也不会。但是郑师讲课的时候,有一话,让我记住了,就是:讲到原理,一定要从原文上去理解。
这是郑师讲冯诺伊曼有关计算机原理的时候,在黑板上用英语写出冯诺伊曼的原话,并逐字讲解,花了小半堂课。
很遗憾的是,我当时的笔记本掉了,临时从网上找来冯诺伊曼的原话:
1 Computerhardware equipment consists of storage, arithmetic unit, controller, input devicesand output devices of five parts.
2, the storedprogram thought -- described the calculation process of many commands in acertain order program, and then put the program and data input computer, thecomputer to have been deposited in the program and data processing, the output.
郑师对一些线路图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一些原理以原文引用,是让大家在兴趣中记更深一些,从原文中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
这对我后来读古文和外国文学,启发很多,再好的大师级翻译古文,或者是外国文学,总会差上一点,这个叫噪音,所以读古代文学的时候,只读注解的,而且要有不同的人不同版本来读,自己去理解,才知道其中真正的意味。
外国文学的巧妙也当是如此。
翻译过来的东西,或者白话过的古代文学,意思差不多,但是说到其中的一些奥妙,就少了好多,而那些奥妙,才是最有意思,也是最为有风格,最有独特的魅力的东西。
郑彦老师的授课,我对功课已经是一片陌生,但他授课的一句话,却对我的阅读有一种醍醐灌顶,朦胧大开。
这也许是我上郑师课得到的一点领略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孔村的学校时,有一位老师,机电8832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姓张的女老师(昨天找到同学问了一下,张秀花师),个子高大,有些胖,眼睛也近视得历害,因为她不是我们学科里的老师,没有教我们的课,所以我们认得她,但没有什么交往。
有一年的冬天,会长帮我去打饭,在拥挤中将眼镜给摔破了,第二天要考试,由于他是高度的近视,同学中也没有可借。没有办法,会长打算向张师借眼镜,我们一起问到张师的家里,冒昧地提出要向她借眼镜第二天考试用。面对不熟悉的学生,没想到张师没有说什么就借给我们。其实当时她只知道我们是学校的学生,并认识我们,当时也没有觉得,现在想起来还是让我们感动。
我们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听说她不幸患病早逝了,留下两个孩子,让人叹息不已。当时,柴卫东在邯郸听说后,一个人买了花圈送了过去。
柴卫东也不是张师班上的学生,估计是张师的人格魅力吧。
先生的称呼永远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道德的榜样,这两种东西,是先生的内涵,在不经意中散发出来的。
是为记。
2018-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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