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和一个男孩子做同桌。
他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很好为人也随和，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留着参差不齐的刘海，不笑的时候有点高冷，笑起来又有点傻气。
记得刚分班时，年级里都在传他长得特别帅，是我们班的班草，以至于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女生特意跑来我们班偷看他，这让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那时他坐在教室左边的第一排，我坐在教室右边靠后的位置，上课的时候偶尔开小差，我会不经意地瞟向他，目光在他的侧影上停留几秒钟。
那时他总爱穿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上课的时候会抬头看黑板，脸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认真。
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一个男孩子认真的样子很迷人。
第一次和他讲话，应该是我交数学作业的时候。
那天我作业写得迟了，写完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作业本朝办公室去了，于是我抓起本子就往外面跑，在半路上叫住了他。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下脚步，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把作业本放到他怀里那摞本子的最上面，随口说了句“谢谢”，他回我，“没事，那我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他转身离开时不经意带走的一片风。那一定是十六岁的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孩子。
大概也就是那次短暂而仓促的接触，让我认定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却也不至于过分胆小和软弱。
他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细腻和可爱，这一点在我们成为同桌后得到了印证。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班上重新排座位，我和他成了同桌。那时我们班都是三个人并排坐，我坐在中间，他坐在我右边靠墙的位置。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是怎么熟络起来的了，大概也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琐碎拼接起来的熟悉感吧。如果你了解一个人每日的生活，你就能捕捉到他身上一些不为人知的特点。
以前我离他很远，他总是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光，看似微弱却从未熄灭。后来我坐到了他身边才发现，他不会发光，也没有什么翅膀，他只是我偶然靠近过的一个凡人。
他的胡子有点长，走近了看起来有点邋遢，他身上有不少赘肉，天热时特别爱出汗，我总是开玩笑说他肾虚，还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小胖”，虽然他真的不喜欢我这样叫他。
他做题的时候很安静很专注，任我怎么吵闹都视而不见，但我还是坚持在他做题时故意找他讲话。他有时会突然讲个冷笑话，讲完自己笑成个傻子，然后我笑他。
这大概是我走近过的最真实的他，至少当时的我这样以为。
那时我很爱吃馒头，而且我不仅自己吃，还强迫他和我一起吃。
有那么几天，我早上给自己买馒头的时候都会特意多买两个，然后带到教室让他当着我的面吃下去。
直到一天早上，我又给他买了两个馒头，他和往常一样接过我手里的馒头慢慢啃起来。啃到第二个的时候，他咬下第一口，然后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我，“我真的吃不下了，不吃了行不行？”
我说，“不行，必须吃！”然后他把头转回去，坚定地看了一眼那个只吃了一口的馒头，说了两个字，“我吃”，然后突然张大嘴巴，一口把剩下的馒头全包进嘴里了。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一箩筐馒头，一个一个地往他嘴里塞，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吃馒头了。
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吃馒头，偶尔会想起他，不知道他这几年有没有吃过馒头，吃馒头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不会了。
他数学很好，而我的数学一直都很差。
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我总是在台下昏昏欲睡，眼睛一闭一合，下巴几次差点磕到桌子上。但很奇怪的是，他上数学课基本不怎么打瞌睡。
有时他看到我打瞌睡会默默地嘲笑我，有时又会拿笔戳醒我。每次被他戳醒，我睁眼看见一脸傻笑的他，心里觉得好笑又好气。那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才有的笑容。
跟他做同桌之后，我本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的数学作业就不用愁了，可是没想到他压根不借作业给我抄，甚至还一度规劝我也不要借别人的作业抄。
我问他，“那我不会写怎么办？”他回我，“你不会写可以问我，我给你讲。”从那之后，我有不会写的数学题就拿去问他，他会耐心地给我讲解，声音很轻。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给我讲的数学题我好像也没听进去多少，但是我记得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侧脸上的暖黄色。
那是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颜色。
后来我们吵过两次架，也可能是我只记得这两次。
第一次，应该是他在写作业，我一直在他旁边讲话，还吵着要他停下笔陪我聊天，他大概真的有点烦了，冷冷地对我说，“你能不能别讲话了。”显然他不是在和我商量什么。
我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厌烦和克制，所以他的声音是冷淡的，但是我并不是见好就收的那类人。我赌气似地回了他一个字，“好”，然后就真的不跟他讲话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没有找他讲话，不会做的数学题也不拿去问他，他讲话我也不理。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我错了。”我忍不住笑了。
我们很快就和好了，然后我又开始跟他讲话。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跟他讲话，什么话都想跟他讲，天南地北牛头不对马嘴地讲。
我不是对谁都有讲不完的话的。
第二次吵架，我们再也没有和好过。
这里要说到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是我们班的学霸，异性缘很好，和班上很多男生关系都不错，包括他，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有一次班上开晚会，教室中间要留出来一片空地供大家表演，所以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座位搬到靠墙的位置。而他和她的桌子是紧挨着的，这不是巧合。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瞟了一眼，发现他们俩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教室里也没有他们的影子。后来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回来了。那天大家玩得很高兴，没有人察觉到我的落寞。
晚上回到宿舍，我拿出手机点开他的QQ空间，第一条就是她的留言，留的什么我忘记了。我顺手点进她的空间，第一条也是他，写着，“今晚的星星很好看。”我继续往下翻，她的留言板上全是他。
我觉得很难过，不仅仅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她对于他的存在，还因为出现在她留言板上的那个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个他。那个他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好像在她面前的那个他才是真实的他，而我自以为我走近过的那个他，只是一个依附的影子。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进他。
这一点让我觉得很难过。
青春里的人，总是有很多不甘心。
那时候的我有着近乎偏执的倔强，不愿意放过任何不甘心的情愫，所有的问题我都要找到答案。
所以我问他，“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又问，“在你心里，我重要还是她重要？”他没有回答我，我又问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回答我，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
可是啊，我依旧不是见好就收的那类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于是我干脆把草稿本放到他面前，说，“你排个名吧。”他没有提笔也没有说话，我再一次催促他，他突然把草稿本甩到我面前，“你这样有意思吗？”
如果当时的他能感觉到我语气里的试探和渴望，或许我的青春就能少一点遗憾吧。但是很可惜，他只看到了我的咄咄逼人。
其实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我在他心里能比别人重要一点点。
可是一点点都没有。
成年之后我终于明白，“你排个名吧”是多么幼稚又可笑的要求。
现在的我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去试探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我知道付出不等于收获，念念不忘也不一定有回响。但当时的我是怎么也不会明白的。
那时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的，但我就是不甘心，我一定要他亲口告诉我。那好像是某种仪式，必须由他亲手闭幕。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和他在一起，但不可否认的是，我曾热切地渴望过他的偏爱。但那可能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出于某种我至今也无法描述的情愫，某种我坚信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愫。不会再有了。
前两年听说他交了女朋友，想起他说过他喜欢眼睛大的女孩子，看着就想吻下去。我想她的眼睛一定很大，里面装着星星。然后我把他删除了。
记得做同桌时，有一天他问我，“你喜欢我？”我回他，“不喜欢啊，怎么可能。”他没有像我一样追问，大概他也并不在意答案。
那些没说完的话，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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