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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作者: 西江月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1-11 10:55 被阅读37次

    外婆去世已20年了。

    我们想念她,然而她从不入我们的梦。

    外婆,是不是天堂里很快乐,所以您乐不思蜀,忘了来梦里看我们啦?

    外婆,多想牵着您的手,陪着你在黄昏里晃晃悠悠地走,看你在暮光里浅浅地微笑,听你两眼亮亮地回忆过往:

    “咱们老家在淅川马蹬,城墙是土坯夯成的,上面能布兵跑马。街上铺的都是青石板,每逢集日,街上人多得挤不动。可惜了,那么好的地方被淹没了。”

    “咱们老家有条大河,叫丹江河,又深又阔,河里密密麻麻很多船……”

    “我小时候啊,家在**。我爹是船帮老大,雇了很多船工。我爹脾气可好了……”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一个人,我一眼就确定,那是外婆您的亲爹。从前,您一提起爹爹就很自豪,但是,书中描述的跟您故事里的爹爹有些出入啊。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一)

    遥远的民国时期二十年代,古老的丹江河畔,群山环绕之中的淅川**,有一富贵之家,家主是船帮老大。

    当时陆路交通不发达,而丹江地处中原,“西搂秦陕,南连吴楚,上控西北,下扼东南”(据《家在大柴湖》之《丹江花絮》,移民作家全淅林全老也常提及),是当时非常重要的航运要道。据说河面上千帆林立,百舸争流。因此上,船主的生意红火,雇员众多。

    外婆她,就出生在船帮老大家,是家里的老幺。

    船老大极其宠爱幺女,为她取名**,寓意如荷花般秀外慧中,如荷花般清雅高贵。

    他极尽所能呵护幺女,视如掌上明珠,给她最好的生活。外婆就在爹爹的宠爱中慢慢长大。

    五岁时,娘亲要给她裹脚。锥心刺骨的痛令她嚎啕大哭,爹听见了十分不忍,便极力阻拦。怎奈娘心坚定,不为所动:  现在受点累,长大不后悔。 大家闺秀,哪个不缠脚?大脚片子多难看!

    爹争不过娘,但实在舍不得闺女受这罪,只好趁娘不注意的时候,把闺女偷偷抱走,然后悄悄地解开裹脚布。娘找到后,狠狠心继续缠上,爹再寻机偷偷解开。

    外婆的脚,就在爹娘的一缠一放中,最终长成了比别人大一码的小脚,走路总是趔趔趄趄。

    有时候,外婆在前面走,别人从后面叫她,外婆想停下脚步回头看,却不能立刻停下,只能身体左右摇晃一下,然后又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这才在拐杖的支撑下颤巍巍地站稳。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这样感情细腻的爹爹,怎么会是冷酷无情的剥削者呢?说实话,我是不信的。辗转求证过作者,他说他是根据讲述者的口述记录整理的,事实真相如何,自己并不清楚。也许只是道听途说,也许只是因为政治需要,历史的真相早已淹没在时光烟云里,谁也无法考证。而且外婆人如其名,贤惠善良,提起爹爹,眼睛里都是崇拜和爱戴,她的爹爹又怎么可能残暴不仁呢?

    外婆的娘亲,每天诵经礼佛,不食荤腥。外婆倒不信佛,但也随着娘亲的饮食习惯,终身只吃素食。娘亲生性保守,不但给女儿裹脚,还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没让女儿读书识字。

    所以,外婆成长为传统温顺的女子。

    (二)

    外婆的幸福,大概在嫁人后就戛然而止了吧。

    外婆嫁给外公的时候,外公家是**街上的地主家庭,家道有些没落。外公那时还在读书,需要家里供养。而且书生意气,不太瞧得起走路颤巍巍,站都站不稳的小脚女人。

    外婆的生活里再没了锦衣玉食。她每日起早贪黑,小脚拧啊拧啊地,开始学纺线,织布,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从没沾过阳春水的嫩手,渐渐变得粗糙不堪。

    与外婆同龄的村邻老人,有时提起我外婆,嘴角总是不自觉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她们是嘲笑外婆窝囊,做事常常笨手笨脚。他们不懂,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外婆她,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啊。

    外婆曾说,女孩子,就是菜籽命,落到什么田里,就长成什么植物。我觉得,外婆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从父母富庶的怀抱里,落到贫瘠的外公家。她没有抱怨,努力让自己开出最美的花来。

    解放后论成分,外婆嫁过来一天福没享着,反倒成了地主婆,常常被批斗。但外婆生性随和善良,人缘不错,所以大家批得也没那么狠,阶级斗争,走走过场罢了。

    南水北调,马蹬街在规划的库区中心,外婆也成了第一批库区移民。届时外公离家,外婆带着两个孩子,随着移民大军迁移到大柴湖这个荒滩芦苇荡里。日子更苦了,常常短吃少喝。

    大概生产队里看她干不了重活,把她分在磨坊里帮工,挣可怜的一点工分。为了两个孩子不饿死,曾经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想尽一切办法弄吃的。她干完活不洗手直接回家。回家后,仔细地洗手,然后用洗下的面水,给俩孩子做面汤喝。

    外婆说,最困难的时候,她们饿得挖茅草根煮了吃,甚至连燕子屎也捡来吃。

    我曾好奇:  屎怎么能吃呢?为什么是燕子屎而不是其他的什么鸟或动物的屎呢?

    外婆笑笑 : 燕子是直肠子,它吃到肚里的东西没消化就又拉出去,还是绿的。没那么臭,能吃。

    可是外婆,我知道鸭子也是直肠子,它拉出来的屎还是很臭啊!

    外婆很平静:  能咽下去,饿不死就行……

    (三)

    后来,外婆进了城,跟姨妈一起住。

    后来我进城打工,跟外婆一起住。一张大床,外婆睡那头,我睡她脚头。她瘦小的身子常常蜷曲在一角,腾出偌大的空地给我,让我睡得舒坦些。北方的冬夜寒冷,她常常早早上床,为了给我把被窝暖热乎。

    她也想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我最喜欢外婆做的水花面叶了。水烧开后,外婆在锅边擦一圈油,舀一勺面糊,沿着锅边缓慢均匀地倒,面糊边流边凝结,形成一圈面片。

    外婆瘦小的身形在灶台前晃着,她的齐耳的白发在蒸腾的水汽中飞舞,撩得她鼻头痒痒。她抬袖去拭,袖口沾了些许面粉,使得脸颊上也沾了一点。看起来分明是普通的村野老太,哪里还有一丁点富家千金的影子?

    等面片凝结得差不多时,外婆用铲子,划成一块一块的,铲到开水里,扔两棵青菜,撒一撮葱花芫荽。软糯鲜香的水花面叶就做好了。

    给我盛上稠稠的一大碗,锅里只剩下几片面叶和汤。外婆不吃,依着门框,笑眯眯地看我大快朵颐。等我满足地打起饱嗝,外婆才端碗盛饭。

    外婆总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但她又谆谆教诲:  “棍棒底下出孝子,筷头底下出逆子。我把好的都留给你,你可别成逆子哟!”

    (四)

    苦过的人,即便日子好过了,依然很节俭。

    姨妈开的工厂,是搞翻砂铸造的。每次开完炉,废砂里总有很多铁块铁屑。外婆总在开炉后的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拿着磁铁棒,在冷却后的废砂里吸铁,回收利用。

    我说:“外婆,你不要那么辛苦,歇着吧。你不干活,谁也不会说你什么。”

    “有活干,心里才踏实,吃饭才香!”

    于是,我也找来磁铁棒,跟外婆一起边聊天边淘宝。

    姨妈家养了两条狼狗,胃口很大。外婆常常去菜市场捡菜叶,肉皮或别人扔下的馒头骨头,回去煮了给狗吃。我说:“外婆,你可真会节约!捡东西多难为情!”

    “在乎别人做什么?浪费粮食多遭业!饱带干粮,热带衣裳,不能因为现在不愁吃穿就浪费粮食哟!”

    (五)

    有时候下班早,我喜欢牵着外婆的手,陪着外婆散散步。外婆的手,很温暖。我们慢慢地走,悠悠地说话。夕阳的光芒柔和地洒在外婆的脸上,看起来神圣恬然。

    可是岁月无情,那一年,外婆病倒了。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外婆坚决不住院。她知道治不好,更不愿意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拖累孩子们。

    外婆就这样一直熬着,实在疼的受不了才会同意打几支杜冷丁。

    外婆是食道癌,到最后已无法进食,喉咙堵得难受。她趁家人不注意,拿筷子捅喉咙,试图好受一点。她一直默默忍受病痛的折磨,从没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

    外婆临终前,她的大外甥专程从老家来看她。这位表叔,是外婆大姐的长子,与外婆同龄,从小一块玩大,是外婆的娘家亲人。外婆挣扎着拉住表叔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自始至终都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我记忆里,外婆唯一的一次掉泪。苦难坎坷,颠沛半生,她没有掉一滴泪;缺衣少食,病痛折磨,她没有掉一滴泪。而在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她却泪如泉涌。也许,外婆看到故人,想起幼年时的幸福,青年时的贫穷,中年时的坎坷,晚年时的淡泊……这一生的酸甜苦辣,像演了一场电影,如今就快落幕,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大家尽力服侍,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外婆受尽病痛折磨,日渐消瘦,直至瘦成一张皮,直至油尽灯枯……

    人到中年,历经人情凉薄,越活越觉得孤独。不由越发地想念外婆。

    外婆,给我托个梦吧,我到哪里去找寻,像您这样善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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