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潭是一个活水潭,长五米,宽三米,是大洪水冲刷过软沙地时偶然形成的一个半茧型物什,至今也悠悠的躺在河道上。我家在梨树潭的上方,按梯田形容,大概十梯能刚好够着大门前的马路,梨树潭的活水来处有一棵顶高的梨树,在甜梨成熟期会有无数不知名的家蜂野蜂嗅着气儿围观过来,东挑挑西挑挑,即是择偶,也是储粮,枝叶间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期间的采买街头。
大事情也大多发生在这个季节。
每到夏季,梨树潭都会忙到手脚错乱,从早到晚,从黄发到垂髫,男女老少,她约摸着要接待五十人。人多时,咕咚咕咚像下饺子,搅得潭水一阵混沌,人走了,呼啦啦也带走一身水,这个时候我多半是羡慕着的,也只到这个阶段,断不敢下水尝试。
然而,就在那个黄昏,我神叨叨的走向她的时候,在她的温柔乡里彻底缴械。
下午七八点,天渐渐昏沉,除却天边的一抹淡淡的晚霞,说是阴雨天也不过分。我从房间溜出来,拿仅剩的未被汗湿的衣角擦了擦后背的汗。蹑手蹑脚的走过厨房时,看到爸爸妈妈还在洗碗,心下一喜,倏地一下冲向了大门。我要去梨树潭歇凉,但这是被爸妈严禁的,虽有不甘,但作为一个旱鸭子,在这个事上,没那么多话语权,一不小心淹死了,还捞个不听老人言的墓志铭。
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酷夏的发难,他像是憋了一肚子委屈,心烧得慌,拿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撒气,造成这个夏天格外的热,到了傍晚八九点钟大地都还是气腾腾的,我实在忍受不了,决意去梨树潭,悄悄地去。
出了门,得经过一个极陡的小路,强制的克制住内心的欣喜,一步步稳稳的朝下摸索着,快要接近梨树潭时,周围的光景瞬间变了,杂草变得稀疏,空气也降了温,梨树的枝条,遥遥的向我打着招呼。微凉的河风吹来,汗液变凉,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像是突然走过夏季,来到秋末。我再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潭边找了块很大的原石,坐了上去,任由风穿过我的身体,手也不自觉伸开,渴求拥抱,我闭上眼,慢慢的感受着大自然的清润微凉,深深的呼吸,青草香混着梨香在我的肺腑里转换,细细一品,还有淡淡的鱼腥味。
不一会儿,身子就适应了这里的温度,舒适的刚刚好,很适合睡觉。比家里可凉快多了,乐不思蜀也属正常。不回家啦,长长久久的待着,多幸福。
找了个适合的姿势躺着,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从头上猛的下来一个梨,落在了我两腿间,像是突然来的,都没有听见下落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就听见声音了,越来越清晰,翁嗡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突然睁大眼睛,抬头一看。妈呀,一群蜜蜂气势汹汹的朝我飞过来,像是我抢了它们东西?我莫名其妙地朝下一看,下来的不是梨,是个刚建筑一半的蜂巢,还有蜂卵在小室里蠕动……
我脑子轰的一下没了计策,刚想起来跑,一个没留神踩滑了鞋,扑通一声,以一个不太标准的狗爬式入水,像块石头迅速沉到水底,到底了,我能感觉到,脚踩到坚硬的河底的时候,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我使出全身力气向上一跳,水的阻力很大,我害怕跳不出去,手左右划拉着,想撑着水往上,终于我的头出水了,我迅速喊了声“救命啊”,再吸了口气,然后憋住,又沉了下去,然后又起跳,呼救,换气,下沉,一直跳一直跳,不知跳了多久,在上下起伏间,手也拍到一些软阻力,我猜大概是来往的鱼虾,兴许它们也以为这是一种新式玩水,优哉游哉的看着我扑腾着水花,这样一想,梨树潭可真无情啊,为啥不养点海豚在自己怀里。跳了多少次呢?也不太清楚,十七八九次?不重要了,那个时候也没有其他意识允许我去计算次数,连我怎么想到的跳出水面求救的法子我都没办法解释,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博弈,我没有去想输赢,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根本没办法去判断局势,只能一直跳,一直跳,直到没有力气,永远沉睡于潭底。
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可能是我命不该绝,不远处捉鱼的阿伯听见了我微弱的呼救声,他马上扔掉钓竿,费力朝我奔过来,快靠近我时,一个猛子扎下来,快速游近,在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我就放松了,身子软绵绵的,差点又沉下去,他赶紧托住我的脖子,一游一顿,把我拉到岸边浅滩,一上岸,我彻底没了力气,地心引力没了水的浮力对抗,一下把我拉到在地,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无神的望着天。
晚霞还拖拖拉拉的在天边逗留着,殷红如血,蜂群也没了踪影,我拿生命出演了一场,与谁都无关,河风又适时的吹来,我不冷了,没了感觉。
听不见阿伯的着急的询问,听不见被唤来的爸妈的呼叫,什么都听不见,短暂的失聪,或者是选择性失聪,我差点就看不到这么美的天了,死死的盯着那朵徘徊山边的云,我想,梨树潭像是滚烫的熟水,不比得家里凉快了,我要回家。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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