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中考
夏天，火热的青春
曾经在村落里见惯炊烟袅袅
哪里是充满阳光的大道
剥离梦想的肉体在缓慢前行
十字路口上我们拥抱
有一个方向肯定不是荒烟蔓草
火热的夏天，青春
——朱牧
朱牧初中最后一个记事本扉页上，写了这样一段话，他说是诗，那就是诗吧！这是写在中考前某个夜晚。朱牧翻起它的时候，总是自豪地说：这首诗意境很美，所写意向让人瞎想无限，表达了作者在人生某个阶段的迷茫与失落。
是的，那段时间每一件事都让人有种，将士出征，战死沙场的感觉。比如学校的广播，仿佛就是为毕业班量身定做，每天不厌其烦，每一个消息都会不由自主让人紧张或者彷徨。中考前第四天上午，它说：通知，通知，所有初三的同学请注意，这次进城考试，食宿由学校统一管理，统一安排，因此每人缴费45元，请于今天下午5点前全部交到班主任老师手上，再通知一遍…
不知道民族学校是穷还是抠，这还要大家集资。但想想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时候在食堂一顿饭不超过一块钱，饭量够大的一块五瞬间也会让他撑到吃饱了没事干。
中考前第三天上午，广播又说：通知，通知，所有初三的同学注意，今天下午，学校安排外出聚餐，聚餐地点张家相馆旁边的张记酒楼，这是学校考前学校为大家送行的晚宴，下午四点统一在大操场集合，再通知一遍……
这条通知看表面没问题，仔细分析，却有种吃饱喝足，送你上路的感觉。同学们本应该高兴，负责通知的广播员语气也比较欢快，可听完后却有一种最后的晚餐的感觉。
中考前第二天，广播如约响起：通知，所有毕业班的同学注意，明天上午九点半，学校包车到门口送大家进城参加考试，请大家相互转告，请大家相互转告……
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不管你是否想去经历，时间总会来到那个节点，在广播的催促下，中考就这样来了。朱牧没想明白，参加中考为了什么？光宗耀祖，这远远不够，实现梦想，好像自己也没多大梦想，为了将来考大学，那还是几年以后。唯一高兴地是进城了，又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失落的是，他的民族学校生活也将全部结束。
中考前一天一大早，大家早早醒来，食堂早餐破天荒的有鸡蛋，还有肉。同学们一个个穿上自己认为最时尚的衣服，朱牧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胸前有一条龙，有几个“千禧龙”的拼音，范宇彬对着镜子，用自来水使劲地定他的发型，周天扬穿了白衬衫和西服，可是没有皮鞋，搭配了一双球鞋，看上身很不赖，往下一看，怎么看怎么土。
三人出门，操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基本都是男生，校长，主任和带队老师也已经来了，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说着话，显得比较嘈杂。一会儿，女生寝室的同学大批量出来了，引起一片骚动，口哨声，掌声，呐喊声一片，男生们心花怒放，能用人模狗样来形容，女孩们人家那才叫花枝招展，平时一个个有如村姑，今天几乎都穿了裙子，有的穿了高跟鞋，有的居然还化了妆。其中有两个女生还拉了大大的行李箱，带队老师问：“你们这是去旅游？带这么多”
女生回答：“有要换的衣服”
校长和主任也微笑起来，带队老师说道：“就是去三四天就回来了，随手提一套就够了，送回去，轻装上阵。”
人群中，韩琪穿了一条浅粉色裙子，上面小白花点缀着，周天扬瞪大眼睛：“变天鹅了，这回变天鹅了”
韩琪不高兴了：“平时是丑小鸭吗？”
“平时是王小丫”
“这还差不多”韩琪满意地说，然后看见周天扬西湖配了球鞋，笑得前仰后合。
周天扬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久的将来这个时尚就是我引进的，懂吗？”
朱牧抬头向教学楼上搜寻着张璇教室的阳台，走廊上全是头，他们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毕业班的同学们，似乎也想快点毕业。这么多人，可就是没看见张璇，他有些失落。突然喇叭声想起，带队老师大喊到：排队，排队，车来了。
原来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车，结果来了一辆大货车，朱牧大失所望，想想也是，每个人45块钱，食宿这几天，包巴士的话起码两辆，油钱都不够。来一辆这大货，大家往拖斗里一挤，完全解决了。同学们一个个爬墙车，两个大个子专门在门口把女生拉上去，车厢里人越来越多，这不就是和去农村拉牲口的车一样嘛。
朱牧排在队尾，一直回头看，在快要出校门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张璇，张璇也看见了他，脸上带着笑，说话根本听不见，他们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话，只见张璇握住拳头做一个加油的姿势，朱牧回应了一个OK，然后相互摆手，做了拜拜的动作，朱牧心情大好，快步跟上队伍爬进车厢。
此刻，广播再次响起，这是他们初中时代，学校给他们的最后一条广播：“初三的同学们，你们马上进城考试，在考试期间，务必无条件听从带队老师安排，愿大家超水平发挥，考出好成绩，最后祝大家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学校操场安静下来，嘈杂被带进车厢，有的抓栏杆，有的扶他人肩膀，有的拉别人衣服，拥挤，热闹，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带队老师大声问：“各班班长，人数齐了没？”
“我们班罗胜军不去了”
这一句话让整个车厢安静下来，校长问：“怎么回事？开什么玩笑？”
班长把罗胜军的事情说一遍，原来，罗胜军之前想去参加考试，可是后来一想，考了也不去读，就不花45块钱了。校长听完对班长道：“你去叫他，这个钱我出”班长跳下车厢朝寝室跑去，很久才没回来，主任又去了。
大概等了一个小时，主任和班长回来了，罗胜军还是没有来，后来，听班长说，他在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这是朱牧他们班第一个离开的人，他也没有出来道别，也许是不愿看到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一路上，朱牧想，罗同学应该很遗憾，是的，谁在这节骨眼不遗憾呢？
大货车开了，行驶在坑坑凹凹的乡村马路上，穿过一个个村落，一片片玉米地，颠簸的时候，男生撞了男生，女生撞了女生，或者男女生互撞，大家总是发出一阵阵欢笑，这样的快乐在即将进城时被终止，因为大货车拉一车人怕交警看见，所以停在路边，司机师傅把绿色帆布帐篷拉上后门关了，那家伙，外面火辣辣的太阳，车厢一点不透气，温度迅速攀升，那种闷热，是朱牧后来都没体会过的，并且还被带队老师告知：坚持20分钟，不准打闹，不准大声说话。同学们开始汗流浃背，苦不堪言，大家小声抱怨起来：操他妈的，这不是人过的日子。然后，有的女生开始晕车，呕吐，有人小声叫：快，谁有纸，拿过来。
地狱般的20分钟终于结束，房篷布打开那一瞬间，大家长长舒了一口气，擦着脖子上的汗水，不约而同地说“真舒服”，仿佛来到了天堂，得到了新生，那种轻松，是后来朱牧道足浴按摩后从未有过的轻松。大家纷纷下车，晕车的被搀扶着，一脸惨白。带队老师坐在驾驶室，他显然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所以现在一旁，挂着一脸尴尬的笑容，还不忘叮嘱晕车的同学多多休息。
住宿的地方叫教育招待所，整整包了两层楼，全部是双人和三人间，即使单间也被加了床，朱牧范宇彬周天扬共住一个三人间，特意选在韩琪的隔壁。中午集体吃了饭，带队老师叫大家休息一下，可是朱牧他们土包子首次进城，哪里睡得着，叫上韩琪他们房间两个人出去了。
哇！宽阔的马路，高高的楼房，小汽车，摩托车，人力三轮穿梭着，好不热闹。很多十字路口，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没有具体要干什么，就是出来看热闹，或者说什么都想干，就是口袋干瘪，什么都干不成，只有看热闹。周天扬感叹到：“真繁华，比咱们小镇子好十倍”
朱牧问大家道：“既然出来了，又不认识路，叫个人力三轮，体验体验，顺便带我们去最好玩的地方”
大家达成共识，一块五一辆，叫了两辆，上车朱牧便问：“师傅，哪里最好玩”
“你要玩什么？吃饭还是卖东西”
“不吃饭，也不买东西”
“那我就不晓得拉你去哪里了”
“去建得最漂亮的地方”
“那就去城东新区，那边远，要加一块钱”
“好吧！走”朱牧也这么土豪一回。
那时候，房地产经济刚刚在这个小县城萌芽，所谓城东新区，就几条大道，大道两旁已经绿化，几个喷水池，据说逢节假日才喷水，建成的楼房不多，但已经有了点现代化气息，朱牧也很不明白，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人这么少。
那天，他们逛到下午吃完饭前才回去，可以说城市给他们的感觉是震撼的，即使走到腿软，有的地方嘈杂到耳鸣，他们认为值得。
晚上，大家相互串门后，带队老师也每个房间走访，告诉大家十一点统一灭灯，让大家放松心态，早点休息。黑夜中，电风扇在天花板下嗡嗡转着，室内的热气在拖过的地板上包围着朱牧他们，睡意全无，聊到儿时大雾里去上学的时光，怀疑小时候见过狼，聊到刚到民族学校彼此第一印象……是的，成长了就学会了怀念，一直聊到深夜，直到有人说不早了睡吧，才隐隐约约睡去。
第二天，他们都要战场。带队老师像保姆一样，挨个房间叫起床，然后让同一个考点的结伴而行。朱牧的考场，离一中很近，透过窗户，就能看见一中雄伟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巧的是，操场边也有一颗古树，古树旁，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这会是他未来生活的地方吗？他也不知道。
开始，一切都充满神秘和不安，当试卷发下来，所有的东西都释然了，就是写作业，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第一天考完，同学们吃晚饭的时候，不由自主讨论起来。考得如何，能拿多少分等等。范宇彬说道：“都会写，都写完了，不知道对不对”
周天扬对范宇彬道：“我一向认为你是实力不行运气好”
“没办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话间，隔壁桌上一个女生哭了起来，一会儿大家都传开了，所有人回头向她看去，她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哭的更大声。带队老师走过去问道：“什么情况这是？”
女生只顾低头哭泣，没有回答，桌上另一个男生说：“没发挥好，下午试卷也没写完，所以着急哭了”刚说到这，女生突然抬起头，带着哭腔：“那些题我都做过，一进教室全忘了”
带队老师笑道：“不是大事，还有几门呢！好好考。”
最后老师叫班长挨个房间通知，考试期间不得讨论考得好坏，以免影响情绪。
最后一门考完，在教育招待所门口集合，大家打破之前禁忌，考中不讨论好坏，怕影响情绪。放肆地问：“考得怎么样。”考得好与坏，结果都已经这样，所以都很放松：“没问题，一切OK”。这句话有两层意思，考得好的是实在的回答，考得不好的是一种自嘲。
朱牧他们不约而同地围住韩琪，她心情似乎不太好，眼泪围着眼珠打转。范宇彬带着扯淡的语气安慰道：“怕什么，不就是一次考试嘛！我这么跟你说，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参加过中考吗？没有吧！人家不是一样成就大业”
周天扬接着说道：“我们要的是长大，是可以为自己负责，但中考不是必要条件”
朱牧也跟着说道：“中考考满分但变成180斤，和现在这样美美的没考理想，二选一，你选哪个？”
韩琪回答道：“我就不能又美又考得好么？”
韩琪的心情似乎好了点儿，还没等她破涕为笑，就听到班长招呼大家赶紧排队。排好队，人数清点了以后，带队老师说道：“这估计是你们大家最后一次这样排队了”
周天扬笑道：“老师，不吉利，以后我们还要排队的”
老师笑起来，进一步解释道：“以后肯定还要拍，可身边的都不是现在的同学了，大家要珍惜”停了一会接着说：“今天大家一起返校，去学校收拾你们的行李物品，不想走的，可以在学校多住两天，然后静候你们考试的佳音”
……中考，就这样结束，而带队老师的话，也给接下来一段日子定下了基调。朱牧的印象里，招待所走廊尽头卫生间漂白粉的味道，韩琪沮丧的心情，来回挤了一道，一中的初印象，周天扬和范宇彬的无所谓，这些，就包含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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