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淅淅沥沥的飘着冰冷的秋雨,跟谁着阿布奔跑的脚步,毫无征兆的来临了。他憎恶,为何在秋季它们也要如此的放肆和任性,然而心中的气愤终究敌不过颤抖的恐惧。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钢铁一般冷漠的面孔,红色的凸出的双眼,还有机械的……他蜷缩在座椅上,又伸手去拿面前盛着透明液体的玻璃杯,熟悉的淡淡的乙醇香味,究竟是谁倒出的酒,他早就记不清。迟疑了片刻,还是端来送至嘴边,直入腹中,只觉得喉咙有些难受,身体微微发热,甚至连胆量也增加不少。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对学校而言,他们有太多隆重的活动要举行,会议便是最好的消遣之一。可毕竟是属于少数人的,甚至去听讲座,也不过强制性的作为陪衬罢。阿布听了半小时就偷偷溜了出去,不禁感慨空气还是外面的好。路过操场时,他无意间瞥到了里面精美的舞台布置,便忍不住想进去瞧瞧。念想引领着他前行,待到门前却被一个肥大的身体挡住了去路。他定神看那人一眼,板着脸,面色惨白,眼里还散发出怪异的光芒,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肥大”一词用得并不准确,只消从手臂就能看出对方身材的强壮。
他还记得以前守在这里的是一个拄着手杖的老大爷,虽说也很严肃,但不至于这般吓人,如今往哪里去了呢?或是早已离开,于人间蒸发了。他脑中想象着各种的可能性,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面前强壮的男人缺不耐烦了,用带着湘南口音的普通话,把他从幻想中惊醒。
“我……我只是想进去看一下。”受了惊吓的他,说话结结巴巴的,“不准进!”冷冷的三个字砸在他的心头,着实有些委屈。他想询问原因,可一看到那张可怖的面孔,也不敢再说话。他又想绕开他朝里面望几眼,然而那人的双手双脚是极长且有力的,足以伸至两侧的墙壁,高到手都不可触及。他气得握紧拳头,皱了几下眉,最终也只能愤懑的离开。
走不多远,便有一群穿西装,结领带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胸前还挂着蓝色的小牌。他冷笑一声,“那不过是这个世界用以区分等级身份的物件之一,正如在佛的国度没有众生平等,在民主的社会依旧存在……该称呼什么好呢?”他脑子里又开始想些奇怪的东西了,不过看他们行走的方向,也是要去操场的。他不由的转过眼去,证实一下那如何特殊的对待。
果然如他所料,看守的男人立即转变了先前的冷漠,笑着脸迎他们走进去,弯腰曲腿,隐去高大的身躯,显得和他们同样高度,甚至更矮些,和以前见过的许多人一模一样,却想不起更像哪个。他只感慨一番就准备离开的,耳边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声音,“冲过去,找他理论”,“他是个势利的家伙,现在的人都这般嘴脸,一定要教训他”,“不要害怕,我们会支持你的”。每个声音他都非常熟悉,仿佛和他一同来自上个世纪,或者更早,最近时常在他耳中徘徊,指引他方向。虽然在现实的世界看来是多么愚蠢又可笑,但他却听从了他们的意见,大步走过去,用激动而响亮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他们能进去,你偏要拦住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里面的人都捂着嘴嘲笑似的看着他,那人也变回原来的高大强壮,对阿布并不理睬,他趾高气扬的模样终于让阿布无法忍受,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脖子,可他太过强壮,阿布根本使不出力气。接着,惨白的面孔变成了铁青色,脖子硬邦邦的,还很冰凉,身体完全扭曲了形状,一双凸出的红色眼睛死死的瞪着阿布,机械般的手指也挥舞的伸了过来。阿布急忙松开他,拼了命的奔跑,不敢再回头。
二
阿布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凭酒力支撑的胆量也消退下去。双眼望了一遍四周,仿佛那东西就藏匿在自己身边,墙上,桌底,衣柜,床头,所有这些地方,他似乎都能看见漂浮的影子。忽地门外一股冷风袭来,他不自觉的沿那方向看去,红色的眼睛依附在门侧的黑暗里,“果然是,果然在这儿”,他吓得跳了起来,没等机械的手指伸出,便立刻夺门而去,冲破可怕的幻影,逃往寒冷的雨中。
雨雾渐渐浓密起来,好像东方丝绸织就的帘幕,在风中飘荡,拂过所有行人的面庞,预示着新一轮雨季统治的到来。阿布混迹于人群之中,穿过马路,来到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这里的人出奇的多,如同过节的日子络绎不绝。于是,人群变成了阿布最好的藏身之所,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对于敌人也是一样,周围的一举一动还得时刻提防。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支持不住了。寒冷,饥饿,还有淋湿的身体带着疾病的隐患,他是什么都没拿跑出来的,除了平时携带的几个一元硬币,但又有什么用处呢?一阵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尝试过后,便也放弃了挣扎。然而,还没等他好好“享受”这种感觉,红色的眼睛又出现了,在试衣间的门外。“难道就没人看到它吗?”人们依旧提着衣服朝那边走去。他突然感到了慌张,又被逃跑所驱使,人群在这时反而成为阻碍。他使劲地推开他们,不顾如何的抱怨咒骂或是“神经病”的侮辱,幸而,他逃离了那双眼睛。
可是在寒冷的风雨中,阿布仍然不得清醒,或是从刚才的情景中挣脱,他反复安慰自己只是因为近来有关妖怪的东西看得太多,出现了不好的幻像,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虽是这样想着,对那东西却心有余悸,是太过真实罢。为了让自己安心,他决定去附近的图书馆寻求有力的证据。正当他纠结管理员会不会允许被淋成落汤鸡的家伙进去时,红色的眼睛再次出现了,附于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身上,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他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伪装而已,急忙转身,跳上一辆恰好停下的公交车,远去了。
这正是他常坐的开往郊区的一路车,游离于规矩和粗野之间。车上有他相识的“熟人”,也有真正的陌生人,迎接他们的到来,目送他们的离去,已成为他乘车时的一件趣事。他又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到乘车逃跑的方法,毕竟六个轮子总比两条腿来的快。心情很快平复,阿布又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了,即便水雾遮掩所有景物,他脑中却是清楚的。“人啊,真是脆弱的生物,一件未知的,甚至可能虚幻的事情就把自己弄到狼狈不堪,抛却了平日里用以伪装的面具,什么正经不正经的,都会原形毕露。”他这番思考似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别的什么人,或是所有人。
后门“吱”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太过凄厉,接着冷风侵入身体,把阿布带回现实。没人要下车,反倒走来一个奇怪却熟悉的影子,因一双红色的眼睛。阿布几乎吓得叫了起来,胡乱挥着手要驱赶它,原本沉寂的公交车顿时有了生机,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他,司机也靠边停车,加入这观看者的行列。他却顾不得许多,影子已经越逼越近,当他准备抬起腿的时候,却被死死的按在地上,不是所惧怕的影子,而是几个强壮的中年人。他动弹不得,但依旧在挣扎,在嘶吼,又生出无限的悲哀,别人看不见那双眼,还做了它的帮凶,就围在他身边,笑着探讨,拿出手机或拍照,或打电话转告给更多并不知情的人,以显示自己的勇敢。阿布终于停止了反抗,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耳边朦胧的响起鸣笛的声音,似救护车,也似警车。
三
几番周折,他被医院送到另一所医院,一个冷清僻静的地方,同时又充满恐怖的气息,虽然那里面的人都显得非常平静。有个人一直陪他走到病房,待他安稳的坐在床上后才离开。经过白天的折腾,阿布的身心都很疲惫,脑筋也比平常迟钝了,他显然没注意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盘腿在床上阅读一本插图书,除了被弄得蓬松的头发,并没有异样。床边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陪护,还是亲属?女人眼光略带悲伤的看着他,阿布却觉得这是特殊的温暖――相较于白天那些人,便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也会进来?”隔床的女人靠了过来,轻声地问道,“我觉得你挺正常的,不像是患病的人。”她眼里仍露着悲伤。
“我也不清楚。”他笑着回答,“今天老是看见一双红色的眼睛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面前,公交车上的人按住我,叫来了医院的人,去医院检查一番,也没告诉我结果,就把我送到这里。那他呢?又是什么原因?”阿布望向隔壁床上的病人。
“他这些天总是吵嚷看见有东西要抓他,神志不清楚,家里人受不住,只能把他送到这儿来,你刚刚说红色的眼睛,他好像也有提起,不过这几天倒是安静不少,只医生那边始终说不出个原因。”
阿布忽然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他知道那恐怖却挥之不去的痛苦――在这个被冰凉雨水包围的世界,他又看了那人一眼,恰时那人也抬眼看向他,平静的,又闪烁着异样光辉的眼神,但既然不是红色的,他也能够安下心来。“阿空,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安静点。”女人走过去拿起手提包,又向阿布挥手示以告别,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心里虽暖暖的,却也带着一丝疑惑。
女人走了没多久,阿空就合上书本,趿着鞋走到阿布的床边,神秘兮兮的问道:
“你也看得见,是吗?”
他不由得朝门那边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阿布的眼光又聚在阿空身上,等他说出原因。
“不过是人们对付你和我的一种方式,你想想看,门是如何的象征,门里门外,什么事又能让我们窥见。我们很是平凡,但我们的心却不那么认为,于是,它触动了人们藏匿于门中的恶魔,一旦苏醒,就会紧紧的跟随你,直至被送到这里。”
“为什么会是医院呢?”
“不一般的医院,言语将不会被信任,”阿空冷笑道。
阿布立即明白自己所处的地方了,“原来,他们,我真的是……”他想表达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将阿空的话思考一番,已经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妄言。阿空见他不说话,也就回到床上继续看书。
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阿布吃过那苦涩的胶囊,而阿空并没有吃,护士也不管他,好像没看见似的。等到没人后,阿布悄悄地问道:
“你不用吃药吗?为什么她都不理你?”
“我已经用不着吃药了,而且我讨厌她,刚来的时候骂了她一顿,事后就一直不搭理我。”他突然又换作严肃的表情,“我觉得我们要离开这儿,这地方只会让我们感到舒适,再看不到恐怖的东西,就会忘掉以前种种的反抗。我们一定要逃出去,找到那双恶魔般的眼睛,然后消灭它,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有灭掉它的办法吗?”阿布怀疑的问道。
“你知道我一直在看书,那本《门侧的妖怪》,我已经找到方法了,相信我。”
“就算知道,逃出去也是绝无可能的。”他似乎早已忘记阿空是个病人,对他的话越来越信任了。
“放火,烧掉这里。”
“你说什么?”阿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如他此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烧掉这里,没错,引起他们的恐慌,我们再伺机逃出去,快点,我给你把风,抽屉里我的另一本书下有火柴。”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决定。”阿布嘴里虽在抱怨,仍旧走了过去,翻起泛黄的书本,拿出火柴。“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就算你放了火,也逃不出去的,快停下”,耳边的声音又响起了,他心里也开始犹豫,点或不点足以关乎生死,如何决定,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难道你想永远呆在这个鬼地方,永远被隐藏,无人知道姓名,也没人再来看你一眼吗?毁掉这里,我们就自由了。”
阿空的话使得他完全倒向那一边,红色的火光亮起,落在白色的被褥上,他成功的做到了,但是房间的门却紧紧关闭,或者从没打开过。阿空直直地立在那里,冷漠的面孔上现出那双熟悉的凸起的红色眼睛,如鲜血般艳丽又恐怖。“你,你是……”阿布被冻得僵硬了,在这熊熊大火中,说不出一句话。
“为何要触碰那扇门,你自不量力,惹怒恶魔,便是死亡。”
他再也无法逃避机械的手指,火焰烧伤了他的眼,脸直至全身,他感觉有人在拼命的摇晃他,身体就要分开了……
白色的光辉刺开阿布紧闭的双眼,他还存在,躺在自家床上,心脏疯狂的跳动,庆幸他从梦里的重生。阿空,红眼睛,是否真实存在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现实世界没有鬼怪,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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