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皓一样,毕业后滞留在学校的人其实很多。比如说他的同班同学阿勇,毕业时,阿勇家里帮着他找了个进京指标,算是留京了,但是工作一时没有着落。于是阿勇就留在学校,找了一个家里相熟的外系教授,在实验室里面做做实验,算是不荒废的一种安排。比如说高一届的师兄大宏,留在学校准备继续考研,而且是准备考北大物理系的研究生。虽然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才好。再比如和大宏同届的东东,毕业留京了,也有了工作,可是单位宿舍被前辈霸占着过上了二人世界,只好在学校研究生宿舍楼的水房旁边托人找了一间没有暖气的杂物间住了进去,取名叫听水斋。听水斋很窄,只能放下一张上下床和一张小小的书桌,到了晚上,往往还要挤上几个处境相似或者各异的同类。很快,林皓也成了常客。
东东喜欢欧美摇滚音乐,收集了很多盗版盘和打口走私CD。所谓打口,估计是为了证明进口的确实是废旧塑料,海关用物理方法在CD盒子上切割出一道缺口。这种野蛮操作,当然难免会在CD盘上也留下伤口,但是正常情况下,只有一两首歌受损,如果运气不错,口子只打在盒子上面,那获得的就是一张完整的原版CD了。常常是林皓和东东一人耳朵里面塞着一个耳机,听着鬼哭狼嚎的“枪炮玫瑰”“饥饿海峡”“邦乔维”,一边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去自习的大宏聊考研。
大宏的考研是个传奇故事。他第一波考研,就是应届参考那次,从北大考试回来,他就和同学们说,最难的科目是量子力学,最后三道大题,每道二十分。根本看不太懂题干。但这怎么能难住大宏,他说:我就看个大概其,把会的公式和概念之类往上招呼,都给写满了。成绩发下来,量子力学居然是90分。大宏兴奋异常,逢人就说:还得是北大,善于发现人才,难道是我乱写的全蒙对了?!但是仔细研究了一下成绩单之后,大宏终于发现,量子力学确实不能全靠蒙。他的成绩单是被同宿舍的坏小子们用黑笔给加了个零。他原来只考了9分。大宏不生气,也不灰心,继续和下一届的同学一起备战,当时就借住在林皓他们宿舍。考研的日子到了,林皓虽然不参考,因为要去参加人才大集的招聘,起的却比大宏还早。那天他揪着大宏的被子着急的问:你不是今天考研么?晚了啊!大宏不慌不忙伸手和林皓要烟,点着了才说;刚才闹钟响我就醒了,我看今天下雪,风又大,算了不去了。
大宏考研两战量子力学的故事,一时在学校里面传为佳话,所以当他入住听水斋,宣布他第三次参战,所有人都有点不明所以。大宏不管这些闲言碎语,依然每天用一个巨大如脸盆的饭盆去食堂打饭。他有个理论,比如盛饭的师傅给普通同学都是一勺,可他的盆大,一勺在他这盆里还没有淹没盆底,往往不好意思会加上一勺,这样他每次打回来的饭都多好多,一天吃一顿就够了。
对这些,林皓大约能猜到一点原因,这大概和比他高两届的师姐有些关系。大宏应该是恋上了师姐,因为师姐考上了研究生,大宏这才锲而不舍的跟考。考不上就留在京城续考,三考,其实是为了留在师姐身边。才色俱佳的师姐开始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嫌弃大宏比她小三岁,怕他没有定性,主要在高几届的留校老师,在读博士之中寻找候选人。但是看到大宏和量子力学搏斗的决心,也就慢慢的回心转意了。外人都笑话大宏没心没肺,浪费时间,林皓却觉得大宏不光是每天抱着个大饭盆傻乐那么简单,甚至觉得大宏在追求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暗暗佩服。
听水斋不仅没暖气,还没有纱窗。天气一暖和,水房里面滋生的蚊虫就常来串门,几个大老爷们躲在蚊帐里面听CD也不是个事情。所以,在那些蝉鸣烦躁的晚上,他们经常聚集在阿勇寄居的实验室里面。实验室的胡博士有台没用的旧电脑,单色显示屏的泛着绿光,装着一款老旧的游戏“falcons”,就是一排排绿色类似猎鹰的小动物从上往下运动,游戏人操控小火箭尽量击毁他们。就这么个简陋到不行的游戏,机器开机都要用操作系统软盘吱吱嘎嘎启动半天,几个人却经常轮流玩得不亦乐乎,偶尔连搞科研搞项目搞得风生水起的胡博士都忍不住参上几手。实验室没有空调,当然也有蚊子,好在空间大,有时候他们怕打扰别人,甚至拉根线把电脑搬到院子里面玩,边玩边在身上拍拍打打,胡博士年纪大些,打蚊子经验自然更为老道,经常一击中的,然后指着白白大腿上一抹殷红感叹道:这该死的魅力!
到了周末,几个人也会跟着学校的举办的活动凑凑热闹。学校里面的大饭厅往往是这种活动的场地,有次林皓和东东路过大饭厅,学校突然停电。从外面的窗户望进去,饭厅里面人影乱舞。雄浑的男声高亢,齐唱依旧,丝毫没有受到停电后音乐戛然而止的影响。如鬼哭般的声音喊的是郑钧的歌,“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爱,赤裸裸”。林皓大笑着拉着东东撤退,捂着鼻子夸张的说:“你闻这一饭厅荷尔蒙味,太呛人了!”
在那些夏天长长的夜晚里,在游戏散去,音乐也消散之后,林皓都要自己骑车回家属区父母家里。不长的一段路,他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会尽量骑快些,好甩掉那些烦躁。他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也弄不明白,这样的生活,会去往哪里,更想不清,那些充沛的荷尔蒙,会如何消散。只是隐隐的觉得,要是有钱就好了,至少有钱了可以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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