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拍民国吗?
我根本不是拍民国。我拍民国干嘛呀?
我是在拍文革吗?也不是。
我们是生活中来的,你的成长是被它所挤压,变成一个样子,之后你又对你过去的生活,哪怕现在或者假设的未来,你有一个印象和感受,你给生活再起个外号,一个外号叫《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外号叫《让子弹飞》,一个外号叫《一步之遥》,现在一个外号叫《邪不压正》。《哈姆雷特》也是个外号,各种剧作家,都只不过给生活起了个外号,然后运用他们自己的想象和认识,把细节和感受放在里边。
——《十三邀》许知远对话姜文
姜文是中国电影一种稀有的存在。他有点像咸菜。
咸菜的起源,无人可考,至少可追溯到青铜器时代以前,对于中国人,咸菜更像是一种文化,而不仅仅是食物那么简单。贫困时期,咸菜就是主菜,吃干粮就咸菜,已是人间美味。现代社会,鱼肉蛋奶把人喂得肥硕,偶尔吃点咸菜下饭,却仍有食欲大开的快感。
咸菜对于中国人,食之有味,无法弃之,若是乘兴再小酌几杯,更是青睐有加。腌萝卜、酸白菜、酱黄瓜、八宝菜,永不过时,也永远怀念。姜文,就是这样。
就像咸菜不常吃一样,姜文导演的电影,也给观众一种不常见的感觉,自从1993年8月23号处女作开拍以来,迄今为止,他只上映了6部自己导演的电影。他在导演的行列里,很低产,总有等不及的影迷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拍一部片子要这么久,他说也没觉得久,就是不知怎么的,拍着拍着好几年就过去了。其实,是他对电影太挑剔,对自己更挑剔,别人可能拿来一篇小说,编剧改成剧本就拍了,他不是,他几乎每天都保持阅读,但还是要寻摸很久。
他对原著改编极大,以至于看过原作小说的人,再看姜文电影时,都未必想得起原作。他令人着迷之处在于,即便你看过了原著,清楚了解每一个人物设定和故事脉络,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他的电影。
把小说拍成电影,能拍出原汁原味的导演,少之又少,拍的不如小说的,大有人在,拍的跟小说一样出彩的,也有,但拍的不同于小说又让人拍手称快的,姜文。
以前姜文只做演员的时候,1986年谢晋导演拍《芙蓉镇》,刘晓庆饰演女一号胡玉音,姜文饰演男一号秦书田,饰演一名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中年知识分子,那时的姜文才23岁,却把一个中年人演的真诚、感人。姜文,年少老成。三年后,谢飞导演拍《本命年》时,专门找姜文来演,他评价姜文演戏的特点,“一是冷幽默,二是情感表达很有力度”。
1993年是姜文的大年,他主演了由郑晓龙和冯小刚联合导演的热剧《北京人在纽约》,这是国内第一部全程在美国拍摄的电视剧,获得了金鹰奖、飞天奖等多个奖项。也是在这一年,姜文执导了他的第一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1997年,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1996年度全世界令人赞绝的、至今渴望观看的七部影片”之一。
夏雨饰演的马小军,在长相上与年轻时的姜文有几分相像,影片讲述的是一群在文革背景下青涩成长的少男少女,打架厮混,翘课胡闹,把避孕套吹成气球在空中飘扬。从处女作开始,荷尔蒙这东西就没从姜文的片子里消散过。哦,对了,姜文的本名,叫姜小军。
这部片子改编自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姜文拿到书后通宵达旦的读,爱不释手,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这种发自内心的劲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某个时期,我就觉得必须要选择做导演,为什么要去做,我也不是很清楚,每到关键时候,我会从内心里爆发某种主动性,这主动性怎么来的,不是很清楚。
王朔后来评价姜文和《阳光灿烂的日子》说:
如果我来做导演的话,我更想成为姜文那样的导演,我觉得写小说也好,拍电影也好,必须是独特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能这么拍是出人意料的,这使我想到最近看的一部获戛纳大奖的电影《黑色追缉令》,那导演和姜文差不多大,也是30岁左右执导了这部片子。
观众常说姜文的电影看不懂,但又对他的每部电影充满期待,他身上有一种魔力,包杂着他从小长起来的部队大院文化,包杂着他的军人家庭背景,甚至像一种阶级,像一种符号,他甚至承认自己并不怎么不接地气,但依旧我行我素的导着演着,而观众又顶礼膜拜的看着爽着。
最让观众大呼看不懂的,非《太阳照常升起》和《一步之遥》莫属,最让观众过瘾的必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和《让子弹飞》。
如今恰逢《邪不压正》上映,看过之后就仿佛发现了一个规律,抛开没能在国内公开上映的《鬼子来了》,姜文这些年的电影,基本上是拍一部观众看得懂的,再拍一部看不懂的,似乎他拍电影这事儿,压根就不是为了拍给观众看的,虽然观众看着也过瘾,但又好像拍电影是为了自己开心,顺便让观众也爽一下。
似乎他从没像大多数导演或演员一样,费尽心思的揣摩着观众的口味,去迎合潮流、去改变自己、去适应观众、去讨好资本。所有影迷一路看过来,迎来送往了不同年代的导演和演员,有昙花一现的,有一直在线的,但没有哪个是不变的,只有姜文,还是那个姜文。
自信如老北京的爷,天真如十八九的娃。永远不羁,永远天真。他一直没变,每一部电影,都很姜文。
他的电影里似乎总离不开枪,就如同他自己说,就算拍《邪不压正》,改编自张北海的小说《侠隐》,原著里写了大量的老北平的风土人情,极尽对老北平的无限向往和怀念,贯穿主线的是“复仇”,内在体现的是新旧社会交替、民族内忧外患的乱世侠义。这是张北海花六年时间写的第一本武侠小说,60岁之前,他在联合国担任翻译和审校,还写把在美国观察到的生活写成散文。与主人公李天然巧合的是,张北海也是幼年出生在北平,后来到美国生活定居。李天然、张北海、姜文,让他们都着迷的,是北平。
姜文说“我对侠没兴趣,我更相信武器”,所以他把《侠隐》的剧本改成了《邪不压正》,几乎只保留了原著中的故事主线和人物名字,影片一开始就把剧情和人物设定和盘托出,后边的剧情都是按照开头的路线来发展,环环相扣,紧迫又从容,大气又戏谑。他努力把张北海在小说里描述的老北平精致还原,真实的北京早就找不到这样的景象了,他就在云南建了一座“新的老北平”,搭建四万平米的屋顶,再现 “屋檐上的北京城”,一个天安门旁还有牌楼的城,一个可以让李天然飞檐走壁的城,一个可以披上女人睡袍裸着跑酷的城,一个屋顶之上蓝天白云的城。
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偶尔几声鸟叫,几阵鸽笛,遥远灰蓝天边飘着一两只风筝。
7.10号那天是《邪不压正》的首映礼,在北京古北水镇举行,姜文是唯一一个能让众人驱车一百多公里,到长城脚下忍着夏日蚊虫看一部露天电影的导演。
与其说姜文总喜欢拍民国的电影,与其说他已经拍完所谓的“民国三部曲”,不如说,他更喜欢拍动荡的年代,更喜欢枪。砰、砰、砰、砰,随着几声枪响,“邪不压正”的电影名鲜红的打在银幕上,接近尾声时,也是“砰”的枪声,复仇后的李天然把“然”字缺的一点补全了。
他给生活的第六个外号,叫《邪不压正》。
姜文,还是那个姜文。
图片选自姜文电影海报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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