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话"的哑巴
01
这条长长的弄堂里，住着一个哑巴，虽是哑巴，但却不能忽略他，因为他每天都在大声“说话”。
哑巴看上去二十来岁，其实他能听到别人说话，但自己说不出话来，应该是后天状况导致的吧。他不算矮，臂膀结实，皮肤黝黑。最显眼的是肚子，活像衣服里塞了个西瓜一样滚圆凸出。他眼线短，眼睛圆，眼角耷拉，这样一来，看上去就有点可爱的憨相了。
说不清哑巴是哪里人，因为他每天说来说去的只是一个字—“嗯”，只有四声的区别，长短音的区别和音量的区别，不能听出口音，也不会真的有人关心他到底是哪里人。但他就靠这一个字，能把聊天需要表达的情绪都充分表达出来，周围那些人，还都挺爱和他“聊”的。大家也不知道他名字，要和他说话时，就直接用手招呼他过来，或用手指戳下他结实的手臂，对着他叫“嗯”。
02
哑巴走路时，喜欢大摇大摆地走出架势，一个人几乎占了两个人的通行宽度。得意的时候，更是手臂左一下，右一下甩得老高，脚跟不能着地，远远看去，很有舞台效果。夏天，他常穿一件白色汗背心，他把背心下摆的边往上卷起，翻出圆滚滚的肚子，手指捏起卷边的两个角前后来回扇风，一边扇着风，一边从弄堂深处摇出来。路过的邻居和他打招呼说：“饭吃了没啊？”哑巴用力点下头，用第四声“嗯”一下。邻居又开他玩笑：“一清早，这么高兴啊？有女朋友了？”，哑巴咧嘴害羞地笑，用更大声的第三声“嗯”了两下，表示否认。如果开他玩笑的是同龄人，他会一边咧嘴笑，一边用加强语气的第四声拖长音“嗯”，同时挥起右手的拳头，假装要打下去的样子。
有一次，哑巴穿了一件荧光绿的短袖汗衫，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件新衣服，也是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从弄堂深处摇出来，不同的是，他这次特地往人多的地方摇过去，小区保安老远就夸张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并把盖帽往上扶一扶，故作惊叹的竖起大拇指，说：“啊呀！没见过你这么帅啊？！”竖起的大拇指几乎贴到了哑巴的鼻子上，哑巴把头昂一昂，留下第四声的“嗯”在身后。他又摇到一堆讨论股票的爷叔周围，似乎没人注意到他，哑巴冒失地用半夜卡车按喇叭的音量，大声的“嗯”了一声，吓得两个爷叔猛一回头，发现是哑巴，其中一个一巴掌拍他的头，笑着骂：“哦哟！是侬只小鬼头啊！”哑巴又把头昂一昂，留下第四声“嗯”在身后。
中午的时候，哑巴不知哪里弄来一辆助动车和一副飞行员墨镜，好家伙，这身行头真的不一样了，不夸张地说，时尚度一下子提升了二十个帕三特。大概连哑巴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先大声咳了两下，让自己镇定下来。坐上助动车后，他把两只黝黑的手臂像翅膀一样往外张张开，然后转动把手上的引擎开关。他的一条腿已经收拢到助动车踏板上，而另一条腿则跟着助动车滑出去一米来远，才慢慢抬高再收拢，至此，穿着塑料拖鞋的一双脚才安分地放到踏板上。
哑巴在助动车上的背影分明写着“嘚瑟”两个字，大家正望得出神，他忽然把已经开到弄堂口的助动车掉转车头又往回开。戴上墨镜，哑巴耷拉的眼角不见了，只看到他咧嘴笑的嘴巴一路开着越来越近，一团荧光绿一忽儿就冲到大家面前，哑巴把穿着拖鞋的一只脚抵住地面固定自己和车身，另一只脚仍然放在踏板上，两只黝黑的翅膀却还像刚才那样一直架着。大家看着哑巴乐，哑巴也冲着大家乐。
03
哑巴平时是个大嗓门，只有看见有年轻姑娘在的时候才一下子变得秀气起来，这时候无论说什么话题，他都小声的回应“嗯”，再有人开他玩笑，他也不会挥起拳头假装打人，而是举起右手一个劲地往头皮上抓。他笑得厉害的时候，眼角更耷拉下来。
哑巴是个热心的人，看阿婆蹒跚着去倒垃圾，他一把抢过垃圾袋，指指自己，说两个第四声“嗯”；他帮回收废品的老潘捆绑堆叠得高高的纸板箱，用一条腿蹬住纸板箱，两只手用力往回拽绳子连拉两下抽紧，同时用力地说一声“嗯”给自己鼓劲；他帮抱小孩的妈妈提孩子的自行车，小孩紧张地看着他生怕哑巴骑走他的车，哑巴做个鬼脸摆摆手，用第三声的“嗯”让小孩放心。
但，总归哑巴是习惯用大嗓门表现热心的，有时不熟悉的人，真会吓一跳。哑巴帮隔壁馄饨店老板娘充人手，收拾收桌面垃圾。他拿着抹布，脑袋像风扇一样来回转动，以便在客人吃完的第一时间赶去收拾碗筷。有一次他发现客人已经放下筷子，但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哑巴走过去，发现碗里还有一小团面条，他指着面碗用第四声说“嗯！”，客人没理他。第二次，他用更大声的第四声连说了两声“嗯！嗯！”，客人有点不知所措，两人就这样对瞪着，最后客人按自己的理解，又拿起筷子把碗里的一小团面吃完赶紧跑掉，老板娘赶紧过来笑骂他：不可以这样的啊！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哑巴却只管自己低头收拾碗筷。
爱“说话”的哑巴是个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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