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丨不求安逸只求你元和十三年,明国的帝都上京来了位成法寺远游的高徒,诸位达官贵人皆争相送帖相邀。
林安逸不是什么贵人小姐,当然是不得见这高僧一面的。
“安逸你可把东西顶好了,敢不仔细练功小心挨打。”
“是是是,师傅。”林安逸苦着脸应是,腿劈叉头顶罐不敢放松。
余师傅绷着脸转了一圈又回到林安逸面前:“安逸啊,再过些日子也该你挑大梁,做台面了。到时候上了台看得可都是真本事,你现在仔细着不会吃亏的。”
“师傅我晓得,你放心,我一定不给咱们戏班丢脸。”
“行,那你再练半个时辰就休息吧。”
余师傅转身去盯那帮小兔崽子了,林安逸自己又独自顶了一个时辰的罐,等她放下来的时候眼前发了好一阵的黑。
“诶,多练会儿上台了不出丑。”林安逸自个儿嘀咕着,没回屋里休息,扶着头站起来直接往外走,出门上了长乐街。
“卖糖葫芦喽,四文一串,十文三串呐。”
“包子啊,刚出炉的包子啊,又大又香啊。”
“小姐要不要买个簪子啊,我这儿什么样的都有。”
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把长乐街显得热闹非凡。林安逸喜欢这样的热闹,喜欢这样的上京城。
说起来,林安逸其实见过那位高僧一面。就在高僧牵马进上京城的时候,正巧让林安逸瞧见了,事后她还跟周安心吹嘘来着。
林安逸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成法寺那位极有名的僧人,只觉得这个和尚年纪轻轻的剃了光头也抵不住他那张俊脸,也还是个好看的。
和尚牵马着赤色袈裟,像是被一团红色的火烧云笼着,马蹄‘哒哒哒’的响。林安逸一眼望过去就感觉自己当下说不出来话了,只觉得这该是个被供奉在云端上的人物啊,再多的她也说不出来了。
林安逸才十五,还没成合安戏班的角儿,所以她也没什么钱,每次上街也真的只是上街溜达一圈。
这次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听了一耳朵的热闹,林安逸照旧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你又上街转去啦。”跟她住一个屋的周安心正坐着听见了声音,看她迈步跨进来。
“是啊。”
“又没钱买东西,天天转的那么勤做什么。”周安心边嘴上挖苦,边动手给她倒了杯白水。
林安逸接过就喝,“想着有钱了就给我姐挑对儿耳环呗。”
周安心翘着兰花指点了点林安逸的额头,“哟,有钱了还记着先给我买东西,可把我给感动死了。”
“那我可要自己挑,你的眼光我不放心。”
“行行行,我一定带着你去买。”林安逸应着,又续了一杯水。
合安戏班的班规里头一条是:凡进合安戏班者,男子第二字得改成‘合’,女子则改成‘安’。
周安心当初就比林安逸早进班半个月,她就让林安逸叫姐,林安逸当时人小也听话,乖乖叫到了现在。
周安心瞅着林安逸喝干了水放下杯子,再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痕,她才闲闲的开口:“安逸,听说三月三日的盂兰盆节上那位昭和高僧会当众开坛讲法。”
关于这事儿,上京早就传遍了,林安逸当然也知道,但她有点不明白:“咱们有空去?”
“当然没空。”
林安逸皱皱细眉,“那你说这个干什么,闲的慌啊。”
“就是让你别想着了,与其费那功夫去听法,还不如多练练嗓子。再说了,你也没那么好佛吧。”
林安逸想了想,没有反驳,“那样的人物,多少人趋之若鹜……能看看当然要看看了。”
周安心倒也点点头赞同,“说的也没错,毕竟像昭和高僧那样的风姿可不是随便哪个和尚都能有的。你瞧瞧,从他到上京那天起,有多少人为之折腰倾倒?能多看一眼也确实是好的。”
“不过嘛,和尚靠讲佛,咱们靠唱戏。这戏唱的好了照样引得万人空巷。”
周安心这话要是叫别人听见了,八成会被笑‘你个戏子也敢口出狂言’,林安逸却觉得话糙理不糙,说在了点子上。
要是真能唱成大家,唱到别人心坎上,自然人人都想先听为快,人人都会趋之若鹜,名啊利啊自然有人要争着捧到你面前。这里可是上京啊,最不缺荣华富贵的上京啊。
“安心你就安心吧,再过段日子就该我当台面了,我肯定得成角儿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周安心冲安逸眨了眨眼,“来,给姐唱段儿《思凡》呗。”
“那我的姐可要听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三月三日盂兰盆节。
那昭和高僧端坐在上京的贵人为他搭的高坛上讲法,众人端坐倾听,场面安静肃穆。
朗朗佛音若清越歌声,随风一荡传去好远。
合安戏班的人听着这声儿该劈叉的劈叉,该舞枪的舞枪,该顶陶罐的顶陶罐。不过余师傅没拿着木板盯人,他弄了条木板凳坐在戏班大门口前出神,不晓得是在听法还是要会周公。
盂兰盆节后又过了几日,林安逸又上街溜达了。
日头升得老高,她坐在街边吃了碗阳春面。
不同于前日盂兰盆节的万人盛况,今日街上居然人迹寥寥。
林安逸吃完面付了账拍头一想:今天是踏青祭祖的大日子啊,难怪街上都没人了。再一拍头,真是,怎么给弄忘了。
林安逸环顾了四周,转身跑进了一家制衣铺子。
“老板,买件儿红衣裳,要大红的。”又补充一句:“照我的身量来找。”
老板闻言起身来,打量了一下林安逸,“那姑娘你稍等,我这就给你找去。”
“越红越好啊。”
“行。”
老板从后面拿出个油纸包来,“姑娘你看看,这是小店最红的衣裳,你看这色儿多正。”
林安逸打开一看,红得夺目,“可以,我要了。”
出了店子,林安逸又七拐八拐的到深巷子里买了一坛子酒,又买了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儿。林安逸拿好东西,呼哧呼哧往东郊赶。
西郊一向是上京达官们踏青的去处,东郊则多是平民百姓的埋骨地,从来荒凉,无甚人烟。
待林安逸到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洋洋的撒了一片金光。
林安逸从那一包七零八碎的玩意儿里掏出香烛点上,“娘,你在那边辛苦了。是小逸不好,把日子都给过糊涂了,来晚了,娘勿怪勿怪。”
林安逸又飞快的把油纸包拆开,“您看,我还给您买了红衣裳,您穿红色最好看了。您在那边估计除了我也没人记着您了,您就看在这红衣裳的面子上不要说我了好不好。”
“娘您肯定不怪我,从前只有您最疼我了。来,我这就烧给您。”火星儿一沾上衣裳就迅速吞卷,把这红装映得宛若天边正燃着的火烧云彩。
“娘,我在合安戏班挺好的,吃饱穿暖,还会唱戏。”
“娘我跟你说,我再过一个月就要挑大梁了,也能唱大戏了。合安戏班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戏班,余师傅说唱好了我也能成角儿。”
林安逸又拿起那坛子酒把酒塞子给拔了,边倒到坟前边说:“这酒不好,等我成角儿了,我就给您买上京城最好最好的牡丹醉。听说啊,这么一小坛子就得要千金呢,跟喝金子一样。”
酒倒完了,林安逸又把纸钱烧了。“来,我给娘唱一段。周安心说我唱《思凡》是戏班里唱得最好的,娘要听好了。”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
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
则见那活人受罪,
哪曾见死鬼带枷?
啊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
绕回廊散闷则个,绕回廊散闷则个,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
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儿错,光阴过。
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降龙的,恼着我,
伏虎的,恨着我。
那长眉大仙愁着我,
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
坟前石碑上洒了一片儿天边的夕阳,林安逸站起身来拍拍灰土,“娘,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
次次日
“安逸,收拾收拾带上行头,何府今儿请了咱戏班。”
余师傅一抬头,林安逸正不知道在干什么愣愣的。“诶!安逸你想什么呢,不是昨儿跟你说了吗,今日何府邀咱们过府唱戏,发什么愣呢!”
“你做什么呢。”周安心捅了捅安逸胳膊,她可算是回神了。“你怎么前天晚上睡了一觉起来就傻了,这都第二天了还傻着呢。”
林安逸:“啊……”
“啊什么?”
“……没什么。”
周安心拧着眉看了安逸一会儿:“没什么最好,等会儿上了何府你可别出什么岔子,好好唱你的戏。”
合安戏班一行人进了何府,顺顺当当的在台上开了戏,唱的是《麻姑贺寿》。
台下一堆人听得津津有味,众星拱月坐在中间的是何府老太君,今儿是她的七十大寿。这里面她听得最入迷,半眯着眼陶醉,从没牙的嘴里哼出一段咿咿呀呀的调。
……
戏唱了了,余师傅起来招呼大家:“行了,咱们去侧院厢房里吃吃茶,再得些赏就回戏班去。”
大家纷纷应是,各自把行头收拾好,跟着何府下人往侧院去了。
刚走了一小会儿,周安心皱着眉头停在了原地:“安逸糟了,我好像吃坏了肚子。”
“没事,我陪你。”林安逸赶紧转身把东西递给旁边儿的人,“合利,帮我先把这拿过去吧。”
小毛头李合利答应着接过,“我拿着了,姐姐你们可要快点回来啊,一会儿何府肯定有打赏的。”
“知道了。”
林安逸跟周安心问了几个下人,又在何府里转了几转,快速的找到了地方。
“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快进去吧。”
周安心也不多话,“等着我啊。”
林安逸看着她急忙忙的进去后,自己走了两步坐到了廊下,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安心出来没。
不过,安心还真是慢啊。
林安逸等的百无聊赖,一抬手划过了旁边开得正艳的花儿,把那花儿打得左摇右摆。
“女施主。”这是个和尚在叫人吧,听声音还挺好听的,字字如珠玉落在玉盘上清脆,该是个年轻和尚,林安逸暗暗的想,依旧盯着那花儿没抬头。
“女施主。”这下和尚的声音大了些,引得林安逸也不由的抬头。
“啊,昭和高僧!”
昭和对着林安逸淡淡的笑,像是风抚水面般微起波澜,又低下头双手合十,“小僧资历浅薄,高僧之名实在是愧不敢当,施主如果不介意可以直接叫我法号昭和。”
“啊……”林安逸闻言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忙说:“不介意不介意的,当然不介意。”
昭和又笑了,林安逸看着昭和又傻了。
他真好看啊,笑起来更好看啊。林安逸边傻边想着,倒又叫她想起一件事来,见了两面可昭和大高僧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叫林安逸,别人说你看经书都是过目不忘的,你可要记得啊。”
“林施主,小僧自会记着的。”昭和又对她含笑着行了佛礼。
“林施主?”昭和看着林安逸表情有些古怪,不由出声询问,“不知有何不妥?”
“当然没有不妥。”林安逸连忙摆摆手,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昭和高僧啊,既然你都不介意让我叫你昭和了,那你也不要叫我施主什么的了,我听着挺别扭的……我才十五,今年生辰都还没过呢。你叫我安逸好不好,别人都是这么叫的。”
昭和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眼巴巴的望着他,于是从善如流:“好。”
这丫头真的小,才十五啊。他真怕自己要说了一个不字,她就会哭出来。
“安逸姑娘是来何府唱戏的吧。”
“是啊,我们唱的《麻姑贺寿》。”
昭和了然,“是献给何太君的吧。”
“是呀,那你也是因为何府老太君过寿被请来的吗?”
“何太君礼佛,小僧应邀诵佛一段。”
林安逸一听昭和要诵佛经,就想起盂兰盆节那日的盛况。虽然不得亲眼看见,但昭和回荡在上京的诵佛声足以令她神往。
“不知道安逸姑娘是哪个戏班的?”
林安逸回神,“我是合安戏班的。”
“嗯,我刚刚恰巧经过戏台,《麻姑贺寿》里姑娘唱的还是那么好。”
林安逸跟昭和在廊下这么一句句的聊着,旁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周安心她也看不见了。
所以周安心一出来,林安逸没看见她,她倒立马看见了林安逸。
正要开口叫林安逸,周安心就马上看见了她身边站了个人,作和尚打扮。周安心暗道:一个和尚?
周安心又走近了些,背影瞧得真切。这和尚身量颇高,但身形纤长,身段风流,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模样。
老天赏饭吃啊,这要是来唱戏肯定也是个好材料。
又走了两步,林安逸依旧无知无觉,还在对那和尚笑得灿烂。
周安心心觉自己不说话这小妮子是看不见的,“安逸啊,我好了。”
林安逸一回头,周安心都站到她面前了。她赶紧说:“好了呀,好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等等。”周安心这下能看到那和尚的正脸了,怎么……生得这么俊俏。
她没挪开眼,这样的人在上京城该是有点名头的,“你是?”
“小僧法号昭和,前来何府诵佛。”
“昭和……昭和高僧?”周安心一惊,果然是备受上京达官追捧的人物。
昭和依旧笑着,林安逸莫名的从他脸上看出来点无奈来。
“诶,安心我们快回去吧,合利要等我们等急了。”
周安心眼睛一瞪,“你不也说话说得入了迷?现在来催我。”
“嘿嘿,我们快走吧。”林安逸挽着周安心走了,边走了两步又边转过头来,“昭和再见呐。”
“阿弥陀佛。”昭和垂下眸子,连眼里的笑意一并隐在眼帘下。
林安逸可不管昭和说了什么,自己高高兴兴地回头告别,又高高兴兴地挽着周安心回去。不过一回头对上周安心审视的眼神,她面上再欢快也僵住了。
一看周安心这表情,林安逸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一回到房里,周安心就直接坐到桌前斜眼看着安逸。
“你还不说?”
林安逸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我前天在东郊给我娘上坟,然后给我娘唱了段戏,昭和高僧他来问我唱的是什么。”
周安心有些惊异,“你跟昭和高僧说话了?”
“嗯……说了两句。”
周安心是知道她那天上东郊去给她娘上坟了,倒也没什么其它的疑问:“那你唱了什么。”
林安逸低着头:“我给我娘唱了一段《思凡》。”
“叫他听见了?”
“嗯,不知道听全没。”
周安心很是不解:“你给你娘唱这个就算了,你怎么叫个和尚听这种戏?”
林安逸不由辩驳了两句:“这……你不是说我唱这个唱得好嘛,我又不是唱给他听的。谁知道当时他也在东郊,还正好听见了。”
“那你这两天傻什么,见个和尚还会丢了魂儿?”周安心再斜眼看她。
林安逸急了,红着脸争辩:“没有……昭和高僧他夸我唱的好来着……”
“挺好的,那就是你唱的好了……出家人不是都不打诳语的吗,昭和高僧都这么说了,姐也信你能成角儿。”
周安心又感叹:“挺好的,别人哪有你这样的运气呐,想跟高僧见一面求也求不到。”
话是这么说,当昭和来到合安戏班时周安心还是吃了一惊。
周安心看了看身边上好妆的林安逸:“你跟他说了你是哪个戏班的?”
林安逸也一脸迷茫:“……说了……上次在何府说的。”
“……戏要开了,你准备上吧。”
今儿戏班大门前头挂着的是《赵氏孤儿》,林安逸演开头站在一边儿不用开口的侍女,周安心则演庄姬。
所以林安逸只用在前几折戏里打个酱油,一下场就回后面把妆给卸了。
然后她往台前四面一望,昭和高僧正坐在大堂里一边儿略隐蔽的一张四角桌子前静静看戏,但在林安逸看来依旧颇有些惹眼。
林安逸暗想:看来戏班伙计还挺机灵的嘛,知道要安排个不显眼的位置,也幸亏今儿的看客不多,不然合安戏班可就得‘出大名’了。
她想完了就从后台走出来,悄悄地到昭和那桌旁边,小声地开口:“这儿我能坐吗?”
昭和向她颔首,依旧是温和慈悲的笑意。
林安逸安静的坐下来看戏,不过心么在不在戏台上可就不好说了。
台上的戏刚到‘晋灵公昏庸无道,派灵獒神犬辨忠邪’这段,她悄悄看了昭和一眼,诧异这人坐得端正的像是打坐,再又一想也难怪,毕竟他是昭和高僧呐。
这情啊爱啊,忠呀邪呀,怎么能撼动他分毫呢。
嗯?林安逸敏锐的察觉到昭和皱了下眉,台上正是庄姬托孤与程婴后,程婴在药箱里夹带着婴儿被韩厥将军拦下了。
林安逸心想:一会儿那婴儿就要哭出来了,韩厥立马就会发现不对把程婴给拦下。
“哇——”台上适时的传来了婴儿啼哭声。林安逸看到昭和又皱了下眉。
韩厥:“嘟!你说箱中俱是甘草、薄荷,里面为何有人参?”
程婴:“这……”
韩厥:“讲!”
程婴:“将军啊!将军!我是个草泽医人,与赵家是非亲非故。只因他全家被害,可叹世代忠良只留下这条根苗,是我不顾生死是前来搭救。今被将军看破,你若贪图富贵,将我献与奸贼,你……请功受赏去吧!”
“……”
戏到这儿,台上的韩厥在犹疑。
林安逸余光一直关注着昭和,高僧他好像坐的更端正,也更紧绷了……
韩厥:“呀……此人说话有胆量,句句打动某心肠。若将孤儿来献上,小小的婴孩也丧无常。大丈夫生在人世上,见义勇为理应当。”
“罢!韩厥今日将你放,去吧!”
昭和身形微微一松,林安逸心里也随之一松。
程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好心肠。倘若奸贼把罪降。”
韩厥:“哎!生死二字哪放在心旁!去吧!”
程婴:“啊!将军!”
韩厥:“你为何去而复转?”
程婴:“非是我去而复转,此事万万不可泄漏,倘若走漏消息,我程婴一死是无关紧要。倘若孤儿有一差二错,可叹赵家三百余口冤沉海底!”
韩厥:“这!唉!”
话音将落,剑光飞起。
韩厥竟拔剑毅然自刎。程婴来不及阻止,只能跪步前趋,眼睁睁的看他倒下,随即转身退下。
众校尉:“韩厥已死!”
在韩厥倒地那一瞬,林安逸清楚的看见昭和双眼略略睁大了。只是一点很微小的不同,可她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戏如常继续,昭和却不动了。
看着他失了神采的眼眸,像是失了神。林安逸欲言又止了几番,还是忍不住开口:“昭和,他们都是甘愿的。”甘愿为这孤儿舍身取义。
“……嗯。”昭和渐渐回神来。
慢慢的,慢慢的,他扭头转向了安逸,慢慢的,慢慢的,安逸看到他眼里都平复了。
那眼里原本翻涌着的像是韩厥手里挥舞的剑光一般昙花一现,转眼便消逝了。
他又平静的好似一池清水。
他又成了端正的高僧模样。
可林安逸却不平静了。她心里乱乱的,只想起来周安心前些天问的“那你这两天傻什么,见个和尚还会丢了魂儿?”
丢魂儿啊……我这几天是丢了魂儿吗。
台上的戏完了,周安心一下来就张望,“安逸,昭和高僧走了?”
“嗯。”
周安心这才放松下来,“走了也好,他不走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逸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可看见你坐在他旁边的,你没问他为什么来听戏吗。”
林安逸想了想,沉默了。
“……没问?”
林安逸只得点头,竭力为自己找理由,“没问……他听戏呢,听完就走了,不好问。”
“这样啊。”周安心倒也没说什么了。
“安心姐你快去把妆卸了吧,别杵这儿愣着了。”
“知道啦。”
再后来,在听客不多的时候,周安心总能看见昭和高僧端坐在角落边儿里听戏,而林安逸多半就会到他旁边坐着也跟着听戏。
一来二去的,周安心也能跟这位高僧说上两句。
林安逸跟昭和的闲聊就更多了。
“昭和,你为什么来听戏啊,你喜欢听戏吗。”
“昭和,我一定会成为明国最有名的角儿的。”
“昭和,我这个月二十五日第一次挂名唱主角,你能不能来听啊,我给你留二楼最好的包间。”
“昭和,我跟你说下个月初四是我及笄生辰哦,我就十六啦。”
“……”
有一日,周安心跟安逸感叹:“昭和高僧还真是来听戏的,听完就走,也没把那群对他趋之若鹜的达官贵人们引来。”
“姐,不是跟你说了昭和不想别人叫他‘高僧’么。”
“他难道不厉害么,当不起‘高僧’么。傻安逸,那是人家自谦,我却不能不恭敬。”
“哦。”林安逸没答应也没否认,见了昭和还是照常叫他的法号。
日子真是过得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地翻几个水花就不咸不淡的过去了。
一晃神,二十五日就到了,林安逸也要独挑一台戏了。
“安心,我有点紧张。”
“别怕,你唱得好,等会儿一登台一亮相肯定让人叫好。”
林安逸没说话,心里的紧张有一大半却是为了别的。
她之前跟昭和说了她要唱主角。戏班有新人来挂名,通常来听的人肯定多,更何况这次唱的戏还是得一演好几天的《桃花扇》。林安逸特意给昭和在二楼上留了个包间,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了。
余师傅一声吼把她思绪给打断了,“安逸到你了,快上去吧。”
林安逸抚了抚鬓边珠花,“嗯,来了。”
《桃花扇》第五出,
李贞丽捧茶壶,领着捧花瓶的香君上前:“香草偏随蝴蝶扇,美人又下凤凰台。”
苏坤生:“都看天人下界了。”
柳敬亭:“阿弥陀佛。”
苏坤生:“世兄认认,这是贞丽,这是香君。”
侯朝宗:“小生河南侯朝宗,一向渴慕,今才遂愿。果然妙龄绝色,龙老赏鉴,真是法眼。”
……
这便是李香君与侯朝宗的初见了。
你惊为天人,我心生欢喜。
昭和在包房里看到林安逸捧花瓶上场后,便不自觉眉眼上染了笑意。
下面的看客都被林安逸一开口的惊艳唱腔给震住。再一看,身段也是好似李香君的天人风姿,直叫人移不开眼。待这一出戏完了,全是喝彩叫好声。
昭和一直笑着。后来他常常在想,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是怎么能够一开口就让众人俯身静听,赢得满堂喝彩的。
一连几天,昭和都在二楼包间里听戏。倒是林安逸,把李香君演的动人,博了众人眼泪,得了满堂喝彩,没空来单独看昭和一眼。
这天,《桃花扇》到结尾了。
“……”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
佛说,除尘根,六根清净。
可这些天看遍了台上的喜怒哀乐、人间百态,昭和只想流泪。
戏唱毕了,来听戏的人都记住了这一场合安戏班的《桃花扇》,和里面动人心肠的李香君。
等大堂的人散的差不多,昭和从二楼下来,直径走到林安逸面前。
“安逸,你唱得真好。”
“是嘛是嘛。”林安逸刚卸完妆,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昭和,余师傅说我这几天戏唱得不错,给我放几天假休息下嗓子。”
“那你有事要做吗?”
“明天去东郊看看我娘。”
“你后天早晨有空吗?”
“我都闲着呢。”
昭和笑了,“那到时候我来找你,你可要醒着在戏班门口等我。”
“你要多早啊?”
“卯时吧。”
林安逸苦了脸:“啊……这天都还没亮吧。”
昭和笑着说:“那就约好了,我先走了。”
周安心冲着林安逸大喊大叫:“安逸,林安逸!昭和高僧已经走啦。”
“姐……昭和真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啊,戏词里写得‘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说得就是他吧。”
“你说什么呢,那讲得是林黛玉,可不是什么男的,更不是和尚。”
周安心又一转眼看向林安逸,突然有些狐疑,“小妮子你不会春心萌动了吧。他可是个和尚,再怎么厉害那也是个和尚。”
林安逸马上回神了:“呸,你说什么呢。我知道那是个和尚,我怎么会对个和尚动心呢。”
“你知道就好,好好唱戏就什么都会有了。”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林安逸又暗自想:我当然不会对和尚动心,我还得成角儿呢。
后天卯时,
“吱——”林安逸轻轻的推开门,小心把周安心从梦里吵醒。
天儿还早,都雾蒙蒙的。林安逸走到戏班门前用力把大门拉开。
“吱呀——”
雾气后面隐约是一人一马,那人牵着马渐渐走近了。
“昭和?”
“嗯。”
昭和走近了,林安逸清晰的看见他眉上浮着一层水汽。
看着昭和的打扮,林安逸犹豫地问道:“你……要走了?”
“嗯,在上京也待了有些时日,该走了。”
林安逸心里生出些不知所措,“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就想好了的,但是你要唱戏,我就多留了几天。”
“这个给你。”昭和从披袈裟的怀里掏出一个锦袋来,“生辰快乐。”
说完,他又回身从马上解下来一个酒囊,递到林安逸手里,“牡丹醉。”
林安逸握着东西终于又说话了:“你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
林安逸垂下眼睫,“那……你小心啊。”
“阿弥陀佛,我走了。”
林安逸张张嘴,只说出两个字:“再见。”
那人已经牵着马远去,消弥在雾气里了。
林安逸握着东西回到屋里,“安心,他走了。”
“嗯……”周安心嘟囔着翻了个身。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
林安逸成了上京城的名角儿,有了自己的宅子,周安心遇见了一个到上京做粮布生意的商人,跟着那商人一起走了。
昭和真的名满天下了。
“姐,你要嫁给李和兴吗?他好像很喜欢你。”
周安心低头笑了笑,“他现在是很喜欢我。”
“我……也挺喜欢他。”
继而她抬头,郑重道:“安逸,我要嫁给他。”
“嗯。”林安逸点点头,“我想你也该差不多想好了。我听说他不久就要乘船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跟着一起走啊。”
“这个月十六日我和他一起坐船回他家里成亲。”
林安逸只得再点头,“十六啊,还有十天了……过一日少一日,看来我不能看你成亲,也不能喝你喜酒了。”
“没事安逸,咱们现在再一起来喝酒,不醉不休啊。”
林安逸起身拿了一坛牡丹醉,跟周安心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喝了酒的周安心话很多。“安逸,我爹娘把我送到戏班里后就再也不来看我了,上京对我来说没什么好牵挂的,我只放心不下你。”
“你只知道唱戏,也只会唱戏,不通世事。虽然你现在也算是上京的角儿了,可你得嫁人啊。”
林安逸握着酒杯摩挲,“就跟你一样去嫁人是吗。”
周安心继续絮絮叨叨:“安逸你好好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喜欢唱戏,也唱得好,你也一定会红出上京城。”
“戏子唱好了就是大家,你生得又好看,钰亲王,杨家二公子,平阳府世子……他们都很欣赏你。”
“我没……”林安逸张口要反驳。
周安心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我不是要你嫁什么权贵,攀什么高枝……我觉得你现在就够好了,以后会更好,嫁给那样的人反而平添苦恼。”
“所以你就要嫁给李和兴吗?”
周安心又喝了一杯,有点上头,“我要嫁给他不止是因为他家财万贯,对我很好……最重要的是我有些喜欢他。”
“这点儿喜欢很重要的。安逸,要是有个人品行不错,你心里也觉得喜欢就别错过了。你现在也算是小有积蓄,要养自己再养个男人不成问题的。”周安心喝多了,说话也没遮拦了。
林安逸张张嘴,又闭上了。
“要是没有喜欢的,那你也得嫁人,你呀就从喜欢你的人里面挑个对你最好,会好得最久的。”
林安逸低着头没说话。
“不然别人会闲言碎语,你会伤心的。”
“我知道。”
周安心又喝了口牡丹醉,“你大红大紫成名角儿,可别再受人欺负了……叫了我声姐,我就要对你好,我走了,你就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那个昭和……”
“姐你醉了。”
“……我脸红了吗?”
“脸红了。”
周安心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那是醉了……”
十五日,李和兴在戏班前摆了八十一道聘礼来迎娶周安心,用八抬大轿把她给接走了。
十六日,周安心和李和兴一起乘船离开了上京。
洛阳要开个梨园荟萃,听说云集了明国各大戏班,余师傅带着整个合安戏班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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