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的羔羊

他是在山坡下发现它的，它拖着一条跛腿。

它也是在那儿遇见他的，脸上有着少有的沧桑与沉着。

他是被它的叫声吸引过去的，那声音触动了他的心，他把它带回了家，给它那条跛腿绑上了支架。

一开始，它并不领他的情。在那样一个庞大的群体中，它被看作是弱者，其他的羊把它视为另类，就因为它跛腿。

开始的那几天，每天早上出去的时候，它总是想跑到前面去领头，可是却总被羊群甩下。重复了几次，它不再那样了。他看着它从前面被甩到后面，没有作声，只是甩了几下手中的鞭子，羊群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

在外的一天是困难的，要在那样的群体中谋求一席之地，更是困难。加上那条跛腿，它只能跟在其他羊后面，默默地找寻着食物。偶尔的，它会掉队，或者说它是想离开那个群体，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喊叫那样一个群体已有好多年了，对于及时发现那些走失的羊，在他的眼里，早已不是什么问题。所以，每一次，它离开之后，他总会找到它。

它以为，他把它带回去是给它带去了被受委屈的目光，面对那些羊，它也会感到自卑。他带它回去，只是出于他心中最初的想法，他不能丢下它不管。他对于羊群的感情已不再仅仅是管理它们那样简单。从他第一次看到它时，他就觉得他应该帮它。

就是这样，它还是那样有那种想掉队或者离队的念头。因为它总是想找寻机会离开他的视野，但结果往往是它被发现。每一次，它都会在找寻往哪个方向奔去的时候转身发现，他就在它背后，望着它，默不作声，然后轻轻一挥他的鞭子。此时的它，立马会调转方向，朝着羊群跑去，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他看在眼里。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走在羊群的后面，他也不再挥动鞭子了，一天的奔波使他显得更加的疲惫。但是，那天傍晚，他是抱着它回去的。当他一瘸一拐走在羊群后面时，他顺手抱起了它，一直到家。

牧羊人的生活从来都是日落而归，有时候会看到漫天的星星都出来时，才能听见羊群归来的声音。那天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它在想，何苦呢？带一只残废的羊回来作为负累。一路上，它是那样想的。他只是在羊群里的一些羊不听话时，忽然的喊叫几声。它和他之间没有共同语言。

他是一个人生活的。
那天晚上回来之后，他给它又换了一次支架，又给它重新矫正了一次。对于那样的伤来说，他还是很有办法去医治的。重新被包扎后的它，趴在院落里，望着他走到那间墙上布满烟灰的房间，忽然觉得，它逃跑的念头有些愚蠢，他那么好。

它在院子里就那样趴了一晚上。

羊群还是不肯接受它，其他的羊会排挤它，它们会在一起饮水的时候，故意的冲撞它，它个头小，不敌它们，往往会被撞倒。那个时候，它的心里充满着泪水，但它只能爬起来，继续走向饮水槽。虽然其他的羊对它不好，但它没有理由不对自己好。而此时的他，望着它，眼神中怜悯与同情会让他的嘴角抽动，手中的鞭子抖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挥起来。它看到了他想呵斥，但却没有。

它被他带回去快一个月了，它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但他给它的支架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换，重新固定，他每次都做得尽善尽美。

它动摇了，它想留下来，尽管那些羊不喜欢它，一直跟它作对，但它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人。他一直那样好的对待它，他帮它恢复那条跛腿，他一直是对的。

在它觉得它已经完全恢复的那个早上，它早早的守在了门前，只等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它便会冲出去，它又有了那种想做领头羊的念头。可是，那天早上，他来的好迟。它看到他时，没有往日早上那种特有的精神劲儿，他的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只是，它看不懂。他打开门，它没有第一个冲出去，它守到了最后。它是和他一起出门的，它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他跟着它。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抚摸着它的头说了一句：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那个地方去，那里才是你的家。它望着他，他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眼神。或许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语言。

他把它抱回第一次见它的那个山坡下，然后笑了，它没有见过他笑过，那是第一次。

它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尽管它先前想留在他身边，可是它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一挥鞭子，它朝着山坡上奔去，没有回头。

它没有看到他脸上最后的表情，他也没有看到它最后的眼神。

只是它舍不得，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