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请帅

公元1003年11月。

京师汴梁。

十一月底时节天刚亮，城东太师李继隆府宅门已打开，门前停了辆镶银镀金插着黄色龙旗的驷马马车，大门左右两旁各有四名相貌堂堂的锦衣黄衫武卫佩刀横眉站立，他们面无表情像石像般纹丝不动，锐利的眼睛留意着宅门前四周动静，曹利用也身着武卫官服站在门前阶梯上。

这时冰冷的街上没有行人往来，但一骑快马来到打破四下寂静，马匹在李府门前停下，一个文官穿着的人动作利索地跳下马，他四十多岁身材不高相貌也有些丑，因为骑马缘故官帽歪了，等他刚落地曹利用大步迎下来，他躬身抱拳施礼道：“寇宰相，请止步。”

骑马而来的文官正是当朝新晋宰相寇准（时年43岁），寇准喘了口气看了眼李府门口情形，听到附近台阶旁传来阵爽朗笑声，看过去见府门一侧一黑袍老人大步走来，老人脸庞清瘦长须飘然，年近七十身材依然硬板笔直，一双眼睛带着锐利的锋芒，腰佩牛皮剑鞘长剑，呵呵笑道：“都说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想不到寇宰相骑着马就来了。”

寇准忙抱拳道：“高将军。”

他口中的高将军高琼（时年69岁）也算是乱世中的奇人，虽出生武将世家但年少气盛曾做过匪徒差点丧命，后被宋太宗赵光义赏识担任护卫统领，数度作为将领领兵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

高琼看了眼太师府内道：“昨日你我两次前来都请不动太师出山，也就只有这第三请才能请得动他了。”

寇准面有忧色，道：“昨日我见李太师确实身体不适。”

高琼轻叹口气道：“太师常年领兵南征北战，每次打仗又总是身先士卒，他少年时就曾在南边战场跌落山谷也中过毒箭，又被巨石砸伤过，几次三番在阎王那捡回条命，后来来到北方又和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打了那么多年，落下一身伤病也是在所难免。”

寇准道：“可如今契丹国倾举国之力来势汹汹，前线那边唯有李太师前往才能稳定军心站住阵脚，不至于被契丹国铁骑长驱直入。”

高琼点头神情也带着焦虑，道：“是啊，要说我第一个向圣上举荐太师，也是第一个请他出山，他昨天反倒说要让我去——可我知道要我这老头子带几万人和契丹国打场仗，自问现在这身子骨还能应付得了，可这统领数十万大军——宋辽两家子把家底都拼上，我哪有本事指挥？年前定州之战王继忠全军覆没我军挫伤锐气，如今除了李太师真没有人可以胜任。”

寇准道：“我昨晚得到战报，去年承蒙高将军力保举荐杨延昭将军，他官复原职在遂城率骑兵主动出击击溃契丹国右路军前锋，才令契丹国主力有所顾忌不敢推进太快，这也是高将军的功劳。”

高琼摆手道：“杨将军父子忠勇前赴后继，率前线战士浴血奋战，哪有我这老匹夫什么功劳——”

他顿了顿神情依然凝重，继续道：“我担心的是杨将军兵不过万，只能骚扰拖延敌军却无法阻挡敌军主力继续南下，当前救兵如救火，两国决战在所难免，还是要尽快下定决心，千万耽误不得。”

寇准点头道：“高老将军所说正是寇准所想。”

他们突然听到李宅内传出声响，有人道：“圣上起驾回宫。”

高琼和寇准见赵恒身穿绣龙淡黄色便装在一中年太监陪同下走出李宅大门，他们连忙一同上前两步在台阶旁跪倒行礼，赵恒看了眼寇准和高琼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下直接上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而去。

* * *   * * *

等赵恒离去寇准和高琼径也不等人通报直接来到李宅府内大厅，摆设简朴的大厅内一五十老人刚穿完件贴身白色真丝内衫，他双臂平举张开，身旁一白衣少女正将一件普通士卒穿的皮甲套在老人身上，小心地帮他系着绳。

寇准松了口气道：“太师是答应出征了吗？”

老人李继隆（时年54岁）等白衣少女帮她系好绳结放下双手转过身，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看似有几分儒生斯文模样，但全身上下精武有力，一双凤眼不怒自威，只是须发白了一半， 他冲高琼似笑非笑道：“你昨天说过，我去做大帅，你来给我当先锋。”

高琼呵呵笑道：“我说话算数，大不了把这把老骨头扔那了。”

白衣少女忍不住轻声发出笑声，她十八九岁年纪，身材比大部分普通女子高挑不少，胖瘦匀称皮肤白皙，容貌和中原女子稍些不同，眉骨高凸鼻梁直挺，一双眼睛带着淡淡的蓝绿色，更奇怪的是她有一头淡金色长发拖在身后，却是李继隆收养的义女慕容英，她帮李继隆穿好皮甲走出了大厅。

高琼道：“你想偷偷去前线吗？”

李继隆道：“是。”

寇准道：“太师有什么策略？”

李继隆道：“澶州，他们现在在攻打瀛州，想确保退路安全，这样他们动作就慢了，我能争取到时间在澶州城集结大军和他们决战。”

寇准道：“圣上是不是已将前线全部指挥权交由太师了？”

李继隆点头道：“是。”

高琼笑道：“这就好，我昨天就说此战起码能决定宋朝一百年命数，契丹国举国出动三十万大军，我军前线虽然能调集军队数量也决不少于这个数，但只有统一指挥才能和辽军抗衡，要把这么多人马的指挥权集中在一人身上，那就只有国舅才能让人放心啊。”

李继隆嘴角闪过一丝奇怪表情，道：“我已让人传令王超带领雄州兵团集结澶州城，不过我也未必能指挥得动他。”

高琼恨声道：“这王超是很可恶，几次三番畏缩不前贻误战机，定州之战也是因为他不敢出城增援，才令王继忠将军全军覆没。”

李继隆道：“好在以博野军团为主力的后方增援大军由杨嗣将军统领，他决不会辜负我。”

高琼点头道：“我还是那句话，前线要说带兵打大仗，也就杨延昭将军和杨嗣两位将军最能靠得住。”

慕容英穿了身和李继隆一样的普通士卒皮甲来到，她头上还戴着顶普通士卒的斗笠盔帽，又将手中另一顶盔帽帮李继隆戴好。

寇准奇道：“慕容姑娘，你也要去前线吗？”

慕容英嗯了声道：“义父身体不好，我要去照顾他。”

李继隆苦笑道：“这都怪我这些年把她给纵坏了，她说要是我不让她去，就自己偷偷跑去前线。”

高琼和寇准相视一笑，寇准道：“这也好，慕容姑娘文武双全，在太师身边会派上用处的。”

慕容英神情有些得意，对李继隆道：“义父你听寇宰相都这么说。”

李继隆笑道：“寇宰相——我昨天都忘记恭喜你新任宰相了。”

寇准叹道：“我这才任职不到一个月，契丹国大军就兵临城下，现在倒更想做个小兵随太师上阵杀敌。”

李继隆摇头道：“打仗的事有我和老杨老高他们，你身上担子也决不比我们轻松多少，三十万大军集结澶州城，粮草必然要先行，好在去年今年都是丰收年——此外朝里还有两件大事务必要你把持好。”

寇准道：“太师请吩咐。”

李继隆道：“一是我听闻王钦若和陈尧叟都在劝圣上迁都——”

说到这他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神色凛然道：“此事万万不可行，否则你这里一旦迁行出发，我前线那边军心就垮了，势必土崩瓦解全军覆没，切记！”

寇准躬身抱拳斩钉截铁般道：“这个寇准明白，太师请放一万个心，皇上如要迁行，除非从我寇准尸体上踏过去。”

高琼点头道：“还有我这把老骨头！”

李继隆点头道：“好，还有一件事怕更为难，先皇兄弟都是马上皇帝，建朝以来每次大战他们都御驾亲征指挥三军，汴京和澶城不过相距三百里，圣上与其在这里天天担惊受怕被那些怕死的家伙恐吓纠缠，倒不如去前线，一来可以激励前线将士士气，二来我也知道这次契丹国太后和皇帝也可能来到最前线，如果圣上不去澶州城的话，我们就会少了分胜算。”

寇准拍手道：“太师和我想到一处了，我会让圣上起驾亲临前线。”

李继隆微微一笑从厅内几案处一排刀剑中拿起把看似并不起眼的短剑，将短剑系在腰间道：“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拿起另一侧几案上单独摆放的一把白银剑鞘宝剑，这把宝剑锻造精致剑柄后端还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他看着手中宝剑，慨然道：“当年我抗旨率静塞军出战击败耶律休哥八万大军，太宗皇帝将他的佩剑赐与我命名为燕云，还和我约定日后战事由我自行决断——”

说到这他将宝剑交到高琼手中。

高琼忙躬身双手接过，道：“太师是要我去做先锋吗？”

李继隆摇头笑道：“我要你留下，我的禁军白虎营将士就先交由你统领，你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带到澶州城。”

高琼道：“太师只管放心，高琼一定做到。”

李继隆道：“我昨天批斩了一个贪污军饷五百贯的校尉，你明天去校场假扮下我监斩，只要露个脸就行。”

高琼笑道：“我明白了。”

寇准道：“鲁师傅的神机弩前日已运去澶州城。”

李继隆笑道：“好，也该它大显身手了——我和英儿带白虎营三百强弓手立刻出发会用最快速度赶去澶州城。”

他说完望向高琼手中燕云剑，道：“这把剑你要好好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