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崖瀑偷闲·提要
“如果公子能完成派与的三个任务，本姑娘便将心意告诉你。”
“那你是准备要赖账么？”大小姐皱了皱眉，脱口而出，她果然钻进了他设好的圈套。
“公子不必等本姑娘了，答应武隆会长的晚餐吧，没准一高兴，人家就把大小姐许给你了呢。”
——
林仲璃知道，这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但第二个问题……第一次见面就开口问这等事情，一定会没有好下场的。他自然明白，所以便与她告辞，继续翻看账簿，反正见面的机会还很多，不差这一会。
“喔，林公子很开心呢。”武裳刚走没一会，唐沐沐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串还剩几颗山楂的糖葫芦。
“这里的山楂可比义都的大多了，糖也厚实不少。”林仲璃盯着她又吃掉一颗，却没有丝毫要分享的征兆。
“那武姑娘怎么说的？暗地里说本姑娘的坏话了么？”
“没有啊，她反思了自己的任性之举，还有很敬佩本公子呢。”他想开个玩笑，却不见她脸上吃味的表情，反而异常平静。
“哦。”吃完最后一颗山楂，她坐在林公子背后沉默起来。
“第一个目标已经完成，第二个……明天再说呗。”
“加油。”
林公子又看了几眼账簿，但注意力却不在上面，随口问道：“在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么？”
“都很无聊呢。”
“据说过几日有庆典节日呢！”
“是么……”唐沐沐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模样，看在林公子眼中，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沐沐你不舒服么？”察觉到异样，他放下账簿。
“没什么，夏天困乏了吧。”
“要不先回旅店休息？”林仲璃面露关怀神色。
“公子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要不由你定晚上吃饭的地方？”
“公子自己定吧。”她好像闷闷不乐呢。
林仲璃的注意力被她分去一半，这样效率低了不少，到晚上才看了寥寥数页。
“照这个进度，不待在这里十余天，是绝对看不完的。”
“那就在此地多留一段时间呗。”
“嗯，临近东都也不用太着急。”从重仙北上到东都也只有十几天的路程，走得过早，黄金大道的银杏反而还没有变黄。再说真到了东都，两人分别的时候也就要到了，那样自然不是林公子想看到的。
“诶……”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早晨，林仲璃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往唐姑娘的位置看了眼，如果是往日，她的床铺要么早已空空如也，要么她会盘坐在上面擦拭宝剑。但今天却不同，她依然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似乎被自己猜到了，唐姑娘生病了。
“额头发烫，嘴唇干裂。”虽然是生病，但她的目光依旧犀利，林仲璃被盯得缩回手来犹豫道：“今天我就不去看账簿了，留下来照顾你吧。”唐沐沐清咳两声，面庞染上了不自然的红润。
“笨蛋，说什么傻话呢。快去算了账，咱们好去东都看本姑娘心心念念的黄金大道。”
“可现在才九月，离黄金大道完全变成金色还有一段时间呢。”林仲璃帮她倒了一碗水放在一侧。
“算账的事情与姑娘的身体相比，孰轻孰重本公子心里还是有数的。”难得见她虚弱模样，也激发了林仲璃的保护欲。
“本姑娘用不着你守在身边，快去算账吧。”见她态度坚决，就差要拔剑劈自己了，林仲璃也只好打消留下来的念头。
“那你好好在这里躺着休息，中午给你带好吃的，乖！”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林公子早就被碎尸万段数百次了。
终于盼着他离开，等门轻轻关上后，唐沐沐才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掏出那封被汗水殷湿的书信，默默地叹了口气。
自己真的愿意么，抛弃这一切，面对吉凶未定的命运。
“笨蛋，真是个大笨蛋呐。”她闭了眼，痛苦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回到被中，在头昏脑胀的这会，她的思考能力也下降到几乎为零的阶段，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木梁。
中午不知不觉到来了，门口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唐沐沐耳朵转动，听走路的声音便知道来人是林公子。“有好吃的，本公子特地带来的炭烤鹿肉！”早已闻到那股独特的香味了，唐沐沐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这个时候的鹿肉，一点都不香呢。”
这个回答带有强烈的唐氏风格。
“不但不香，而且价钱格外昂贵。”林公子得意地伸出手指：“是我跑了老远才买到的。”
“如果没有那武姑娘相助，你怎会买得到？”仿佛被戳穿了谎言似地，林公子脸上露出尴尬神色。
“你，你怎么知道的？”
“本姑娘嗅觉灵敏过人，自然嗅得出。”从第一次见到武裳起，唐沐沐就嗅到她身上有一股白莲的清香，而眼前不知所措的林公子身上，也沾染了些许同样的味道。
“今天那武姑娘又去找公子了吧。”
“呃，嗯。只是说了几句话，这都是为了完成第二个任务。”林仲璃如临大敌的模样被唐姑娘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好笑，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漠。
“武隆会长本人邀请咱们去共进晚餐，但沐沐你身体不适，本公子就回绝了。”
“笨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唐沐沐一口咬掉了很大一块鹿肉，汁水四溅。
“慢点吃，都是你的。”林仲璃一副宠溺的目光，让她忽然觉得不舒服。
“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吧。”他起身为她倒了一碗茶水。
“下午告了假，就不去了，偶尔本公子也偷个懒。”
“笨蛋。”唐沐沐赌气躺回床上，把眼一闭，不再理他。
这一天又很快地过去了，第三日公子醒了后，不见身边唐姑娘的身影，估计是上街去了，在桌子上留了一根羽毛。
“真是任性啊。”
他喃喃一笑，独自往武隆商会去。
“父上大人要我好好向你学习。”林仲璃一条腿刚迈进静室，武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这样啊……不会是你父亲派来监视本公子的吧。”他开了句玩笑。
“那，那自然不会。”武裳姑娘面色一红，毕恭毕敬地说道，看来他父亲说的话相当管用，对林公子的态度也变好了很多。
“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我就是来看看各家商会的记账方式和与林家交易的项目记录……”有人来作伴，而且能听得进去自己的唠叨，林公子也乐得自然，如果是唐沐沐，她绝对不会正襟危坐地听自己讲商业知识，肯定翻着白眼去打盹或者打哈欠。
“所以这样的账目项是不合理的，一定是当时记录的先生偷懒或粗心。”林公子给武裳详细讲解这些枯燥的东西，听得她双目放光。
“原来是这样啊！”
“嗯，这些老账簿记录的效率很低，所以在后面有些商会自行创新，比如说你们武隆家的账簿就很超前。”
“是的，当时父上大人和账房先生们争辩得异常激烈，房顶都要吵翻了。”武裳姑娘回忆起往事，忍俊不禁，姣好的笑面让林公子有片刻的失神。
“咳咳，这样一来效率高了许多啊。一路上看了太多的账簿，这种方法非常先进，从未所见。”
“林公子去过很多地方么？”武裳双眸释放出更加明亮的光彩，越发动人。
“呃，不算多吧……下次再讲，要不这账目就看不完了。”他忽然发觉气氛不对，连忙刹车。如果唐沐沐发现自己不好好干活而与她闲聊，一定会给自己脸色看的，就像很早之前自己走错了地方那样。
武裳姑娘带着满脸惋惜走出静室，她眼中的林仲璃简直是一座宝库。“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懂的那么多，而且很温柔的样子。”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面色通红。
“大小姐你没事吧？”
在路上偶遇商会的人，纷纷出言关心武姑娘，更让她有些面红耳赤，慌忙逃开。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父上大人要自己学习，应该专心才是。”
在女孩苦恼的时候，林公子也同样在头痛，将近一天时间都不见唐姑娘，她究竟去了哪里？
回到旅店自己查看，才发现她的马儿不见了。
“难道是去远的地方了？”林仲璃迟疑了下，去找旅店掌柜。
“那姑娘是一大早就离开的。”
“有说什么没？”
“喔……没有说什么，那不是回来了么。”掌柜指着门口。林公子回头，那牵着白马的不是唐姑娘还能是谁。
看她的样子也没有身披长途跋涉的尘土，也并未有遇到危险的样子。
“沐沐，你去了哪里？”
“公子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呢。”
“一起去呗。”
“嗯。”林仲璃接过缰绳，她的手冰凉，好似从冰天雪地里而来。
二人坐在一家酒楼的大厅，四周喧闹异常，但他们之间却沉默了很久。
“……本姑娘去周边转了转。”唐沐沐率先打破了沉寂。
“不留一个字条说明下，本公子很担心呢。”
“哼，有崇敬公子的佳人作陪，还惦记野姑娘？”她不禁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就后悔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情生气么？那明天我就搬出来，那任务也不作数了！”
“本姑娘不是那个意思……”她迟疑了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公子还要在此地停留多久呢？”
“最快也要十日！”
“嗯，本姑娘想……想离开几日。”
“？”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林仲璃皱着眉放下筷子。
“离开？去哪里？”
“去见一个老友。”
“又是朋友，如果现在离开的话，账簿……”
“一个人！”唐沐沐盯着他的双目。“本姑娘一个人去！”
“这次没有回旋的余地么？”
“嗯，希望公子能理解。”
“那……几日是多少天呢。”忍住恳求的冲动，林仲璃压低了声音问道。
“七日左右。”她的视角从林公子身上移开，躲避他追问的目光。
“难道不能推迟到我核算完……”林仲璃并未说完。
“……我明白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不要迟到啊。”
“嗯。”两人结束了对话，谁也没有再度开口，沉默地吃完晚餐，回旅店的路上，林公子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又快满月了呢，如果你能在满月之前回来就好了。”唐沐沐这会出奇地沉默。
“明天就出发么？”最后依然没有忍住，林仲璃开口询问。
“嗯，明日一早就出发，公子不必等本姑娘了，答应武隆会长的晚餐吧，没准一高兴，人家就把大小姐许给你了呢。”唐沐沐故作轻松，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肋侧。
“哈，那真是求之不得啦。”林公子配合着打趣道。
“不过本公子身患绝症，不会有人想嫁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呢。”
“公子的绝症快要好了呢。”
“借姑娘的吉言。”气氛总算缓和了些，林仲璃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再怎样调侃，见到唐沐沐之后，一直伴随在她笑容下面的那抹不曾消失的淡淡悲哀，此时此刻，越发地显露出来，刚刚对视的那一眼，那悲哀更加难以掩盖。
他不想她如此不开心，但也不愿她为自己犯难，于是这一次便没开口挽留或执意跟上。
二人各怀心思道了晚安，却都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缓缓睡去。林仲璃在迷离之际，仿佛听见唐沐沐在自己耳边低声轻语，然后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如果本姑娘十天都还没有回来，那请公子忘了我吧……第三个任务便是俘获那武姑娘的心，她是个好女孩，很适合公子呢。”
林仲璃猛然间从梦中惊醒，身侧空空如也，不见唐姑娘了。但她在自己耳边的如梦呓般轻灵的话音依然清晰可辨，绕耳不绝。
“沐沐！”
马厩、大厅、空无一人的街道，再无他心所属之人的身影。
“沐沐……”林仲璃颓然坐在街道上，如丧家之犬。
第七节完
剑与账簿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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