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阳关茶楼
第二天清早，我先到药铺跟掌柜告了假，掌柜的听说柳老爷被害的事情连连叹息，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协助柳家把凶手抓到，药铺的事情暂时不用管了。
我还在诧异掌柜的怎么突然通情达理起来了，他却挤眉弄眼的跟我说道：“小盛啊，好好表现，可不要丢了柳府这个大主顾哟。”韩青等几个伙计羡慕我可以不干活还能拿工钱，我没好气的顶回去：“要不换换，你们几个来吃官司怎么样？”
柳府一扫昨日的喜气，从总管到下人各个一脸谨慎的沉默，诺大的园子沉浸在一片异样的平静之中。昨日刚刚修剪的树丛、纤尘不染青石板路使整个庄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肃杀。柳总管站在门口截住那些早到的客人，解释说庄内不便，宴席取消了，又安排一些小厮去未到的宾客家中通知今天不要来了。
“哪有大清早就眼巴巴赶过来吃饭的，还不是听说柳府出事了，过来窥探而已。唉，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穷极无聊的人？”
我闻声回头，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公子站在我身后，我认出他是柳二公子的朋友，姓胡，就是那个询问茶壶里有没有毒的冒失鬼。
我暗笑他老气横秋的口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柳府这回可真成了街头巷议闲聊的话题了。
我不愿意跟陌生人议论自己的主顾，岔开了话题：“柳总管真的是很能干呢！这种时候还能把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我突然很反感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种高深莫测好像洞悉一切的神色，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快，便口称有事快步走开了。
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心想还是去找严捕头吧，没有事情的话就让我回家算了。经过花园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厮说话，不由得停下脚步。一个道：“昨天才把这些酒坛子搬出来，今天又搬回去，早饭都没吃哪，邓厨娘可真会使唤人。”
另一个接口道：“主人家现在哪还有心思喝酒？”
第一个道：“可惜了那么多好吃的，主人家没心思吃，我们也不敢动，可不是都糟蹋了。”
另一个嘻嘻笑道：“这有什么，你可以偷着吃，顶多让邓厨娘发现了打你屁股几下。”
第一个小厮也跟着笑起来：“你道我是大忠么？”
两人嬉笑着走远了，我也忍不住好笑，脑中不禁勾勒起大忠被厨娘打屁股的情景，心想一会见到他定要问问这事，好好奚落他一下。
我来到柳总管处事的花厅，严捕头果然在这里，我看他正在跟几个下人讲话，便站在院子里等着。虽然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府中新丧，到处异常安静，竟也让我听到只言片语。好像有人提到茶壶什么的，我的一颗心又揪起来了，想上前仔细听又觉不妥，正着急时，严捕头竟然匆匆从里面出来了，他好像没看见我，绕过假山径直去了。
屋里的几人也都走了出来，我上前拦住走在最后的小桐，我认识她，是柳老爷屋里的丫头。我开门见山问：“小桐，刚才我听见你们在说什么茶壶，是怎么回事啊？”
小桐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戒备的神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解释道：“昨天柳老爷的茶是我送去的，现在茶水出了事，我怕担责任哪！好姐姐，你就稍微给我透露一点，让我安安心成不？”
小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担心，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有说他昨晚奉邓厨娘之命，给每个客人都送了一壶跟老爷屋一样的蜜枣茶。”
“客人们的茶有出问题的吗？”
“没有。”
我假装松了一口气，心里更乱。一边跟着他们走一边随口跟小桐聊着天：“柳老爷没了以后你怎么打算呢？”
“我们做下人的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听主人家的安排。”
“你一直是服侍柳老爷吗？”
“打进府就是了。”
“柳老爷好伺候不？”
“怎么说呢？倒是没受什么苛待，老爷平日里深居简出，也不用我近身伺候。我只早晚打扫下卫生，平日里都很难见到老爷哩。”
“你觉得柳庄主是被谁害的呢？”
她吓了一跳：“这种事怎么好乱猜。”然后，皱着眉对我说道：“破案子有衙门的公人，府里管事的有柳总管和二位公子，哪里用得着我们这些下人多嘴多舌。这种事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要往上贴？”
我口中称是，心里苦笑，这事谁不想躲？
分手之前，小桐又告诫我一遍，不要往混水里趟，况且大户人家的水深着哩。
“女人的同情心很可怕呀，总能让她们变得毫无原则，善恶不分。”
我心头火气，不用看人，光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胡公子，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哪都有他？
我转身欲走，他却拉住我，非让我跟他去喝茶，说是被困在这里心中苦恼，想找个人聊聊。我谎称严捕头还在等我，他却笑着说严捕头已经不在府里了，少时回不来的，说着不由分说把我拉出了柳府，来到街上的阳关茶楼。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子午仙毫，便开始了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说是闲聊，实际上基本是他一个人在讲，我对他始终存着一种本能的戒心。在他滔滔不绝的讲了小半个时辰西域胡椒之后，突然问我：“小兄弟你知道这个茶楼为什么叫阳关茶楼吗？”
我茫然摇摇头。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这个我知道，王摩诘的诗。”
我觉得那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又浮现在他脸上了：“你爹教你的？”
我恼怒起来：“我爹早死了！”
他好像并没有生气，反而敲着桌子，轻轻哼起了小曲，我听出来是那首有名的阳关曲，我的思绪也不由得飘远了。
半晌，我回过神来，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小兄弟，你去过阳关吗？”
我想都没想摇摇头。
他竟像是很遗憾似的：“多可惜呀小兄弟，我告诉你哟，阳关那可是好地方呀，你知道那些胡椒啊，香料呀，葡萄酒啊，还有大群大群的波斯美女呀，都是从阳关那头过来的。”
我很纳闷，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可惜，安史之乱之后，朝廷没有精力再经营西域了，我的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渠道全都毁了。”
看着他一副又无奈又气愤的样子，我心中暗想，原来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贾户，我原以为他一直故弄玄虚是在试探我，原来只是在肉疼银子。嘴上说道：“胡公子，这个时候还想这些做什么，我倒是急着早些脱困回家哩。”
他未置可否，反过来问我：“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我心里没数，按说柳老爷在本地口碑一向很好，善待朋友，也不苛待下人，想不出来谁会害他。”
“你错了。”
“莫非你知道什么内幕？”
他摇摇头：“你说柳庄主口碑好，只不过是因为他有钱而又低调；你说他善待朋友，那只是马元马掌柜说的；你说他不苛待下人，也只是小桐一面之词。”
我有些生气了：“你是说小桐骗我吗？”
他又摇摇头：“我并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思考问题的方法错了。大多数人都会自然而然相信别人说的话，因为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出发点，每个人说话的时候也许没有刻意的去说谎，但涉及到自身利害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的加点什么或是减点什么，这样传来传去，我们听到的话往往就和事实大相径庭了。”
我似懂非懂。
他又解释道：“不要别人说什么都信，除非得到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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