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严捕头的推理
“排除了柳大公子和陶夫人的嫌疑，我便想到了另一个有极大作案动机的人，柳总管。”
那个低调寡言，待人和气，处事周到，尽职干练的柳总管是嫌疑人？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严捕头何处此言。
“柳总管，你在柳府做管家多少年了？”
“自柳老爷定居此地开始，已经十年了。”
“你与已故的柳夫人可是旧识？”
“我到柳家时夫人已仙逝，并未曾谋面。”
“我听说你每年清明和夫人的忌日都不忘到墓前拜祭，你这个管家还真是尽职，这本是作为丈夫和子女才应做的事情吧？”
柳总管低头不语。
“还是我来说吧，这又要追溯到十五年前。柳老爷原配夫人新丧，不久他就娶了都督的女儿，从此青云直上。一个鳏夫，还带个孩子，竟然可以娶到官家的千金，这件事太不合常理。我派去阳关镇调查的人就觉得奇怪，便去柳家老宅附近走访打听了一番，得知柳老爷这位新夫人婚后七个月便诞下了麟儿。原来，夫人婚前曾有一相好，俩人背着她父母偷偷来往，后来不慎被发现了，夫人的父亲强行拆散了他们。可是不久，夫人发现自己怀孕了，父母为了遮丑，便把她匆匆下嫁给了当时还是小校的柳老爷。”
“夫人原来的那个相好是个穷小子，在强权跟前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了人。这个小伙子还端的是个痴情种子，他一直念念不忘柳夫人，他后来打听到柳夫人生下了他的孩子，更是终身未再娶。后来，柳老爷罢官还乡，他因挂念自己的孩子也跟着来到这里，并设法进了柳家。”
“柳总管，你才是大公子的亲生父亲！作为府内总管，你可以随意出入柳老爷的房间，当你看到那封信，得知自己的儿子可能一无所有，你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最有动机杀掉柳老爷！”
柳总管声音干涩起来：“如果是我杀的老爷，那我大可以把那封信拿走，这样你们根本就怀疑不到我头上，也不会把……大公子牵扯进来。”
“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这个我排除了你的嫌疑，我也调查过了，你没有作案时间。本来我今天可以不提这些事情的，这毕竟是你的私事，且与本案无关。但是，我们在阳关调查的人还发现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二十八年前，柳老爷原配夫人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个男孩，就是跟陶叶氏定亲的那个孩子。这孩子没活到三岁就离奇的死了——被人掐死了扔在粪坑里。这个孩子恰好死在柳老爷迎娶新夫人的那天，据当时衙门的案卷记载，你被人发现曾经在那天偷偷潜进过柳府，后来还被官府抓起来问过话。官府认定你是因夺妻之恨迁怒仇人的儿子，你既有犯罪动机，也有作案时间，已经把你当成犯人关押起来，不知道后来你怎么逃脱了。这件事虽是陈年旧案，我现在也没有证据抓你，但并不代表你能逃得过良心的审判！”
柳总管听到这竟嘿嘿冷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老成持重的柳总管如此失态过，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心酸。
“我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逃脱的，官府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我几乎丢了半条命。后来是我的敷儿——原来柳夫人闺名敷儿，卖了她母亲私下给她的陪嫁，凑了一大笔钱把我偷偷买出来的。我还要告诉你，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杀的，我亲眼看见他亲生父亲掐死他扔进了粪池！”
“那天，我得知敷儿要嫁人，忍不住混进贺喜的人群偷偷溜进柳府。新建的府园甚大，我到处找敷儿，无意间走到一个僻静院子，我看见柳老爷正抱着一个孩子说话，孩子呀呀咿咿的，我以为他在逗孩子玩，正要偷偷离开，突然听见孩子的声音变了，而柳老爷在一边哭一边说什么。我仔细一听他说的是都督大人要让他拿出诚意，保证他即使有自己的孩儿也不会亏待他未出世的外孙……我听到这里犹如晴天霹雳，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敷儿已经有了我们的骨肉。我刚缓过神来，见那孩子已经被掐的涨紫了脸皮，舌头都伸出来了，两只小脚还在兀自一蹬一蹬。我吓坏了，完全忘了要去找敷儿这件事，没命的逃出了柳府。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他掐死了自己的儿子，他是个禽兽！我有时候做梦还总能看见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小，那张小脸憋得都紫了，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在呀呀唤着爹爹……”
我开始觉得牙根发酸，柳二公子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他隐忍的啜泣声夹杂着柳总管的狂笑，我不禁毛骨悚然。柳总管已经完全亢奋了起来，我想他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感情已经控制不住了，就像大坝溃了个蚁穴，洪水喷涌而出。我赶紧过去扶他坐下，在他脑后天柱穴按了一阵，他才渐渐的平静了。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就把事情全都讲出来。柳老爷那封信我早就看过，那信对我来说无所谓，他把财产给谁都是一样的，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哈哈哈，等老爷死了，我就会告诉我的两个孩儿真相，他们素来友爱，定不会为钱反目。”
他投向两位公子的目光不再有隐忍和克制：“他并不爱敷儿，很少到她那去。我跟敷儿一直在偷偷来往，后来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老畜生到死都以为老二是他亲生的。哈哈哈……我在柳家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我是有私心的，我是为了我的儿子们。说实话，老畜生我并不恨他，我只觉得他可怜，为了所谓的仕途搞得自己断子绝孙！”
柳总管语无伦次的说完上述话就晕过去了，严捕头叫人把他抬到隔壁去休息，柳家两位公子又是尴尬又是错愕，二公子脸上泪痕未干，欲跟过去却被严捕头拦下。严捕头示意他们坐下：“这些是你们自家的事情，以后你们自行解决，现在还得继续我们的案子。”
“排除了柳总管这个最大的嫌疑人之后，我觉得我开始逐渐靠近真相，多方查证后已经可以确定，马元马掌柜就是真正的凶手。”
他说到这停顿了下，给我们反应的时间。
“马元称他一直在接受柳庄的接济。”严捕头换了称呼，更不掩饰他声音里的鄙夷。“
“但据我们调查，他其实一直在敲诈柳庄。当年柳庄监守自盗运粮部队，马元作为副官是其中一个知情人或参与者。柳庄致仕回乡，他也跟着一起回来，并不是像他说的俩人感情多好，而是柳庄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舍不得这块肥肉。后来，他又染上赌瘾，胃口也越来越大，柳庄一面要为他支付巨额的赌资，还得出钱支撑他那个摇摇欲坠的客栈。”
“渐渐的，柳庄觉得不能再继续容忍这个无底洞了，于是就想找个机会除掉马元。这次宴客是柳庄特意安排的，想趁着人多事杂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解决掉。那天晚上马元去找他要钱，他事先在马元茶杯里下了毒，这就是为什么茶壶里没有毒而茶杯里有毒。谁知竟被马元发现了，他恼羞成怒用匕首刺死了柳庄。”
“马掌柜既已杀了柳老爷，那侯道长又见到了柳老爷是怎么回事？”胡公子问道。
“你错了，侯道长当时并没有见到柳老爷，他只是隔着门跟柳老爷说话而已。而门内跟侯道长对话的并不是柳庄，是大忠。我后来又问过侯道长，当时跟他隔门对话的人声音是否有些不同？道长仔细想了想，说确实有些不同，但是他想柳庄当时正在调息，声音有异也不足为奇。”
侯道长证实了严捕头的论述。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忠怎么会跑到柳庄的房里？”
“正如陶夫人的丫鬟所说，戌时末大忠就离开了，他回房的路上恰好看见马元仓皇从柳庄房内跑出来，房门都没有关。他以为屋里没有人，便偷偷走了进去，想着能不能拿点好处，结果发现柳庄躺在地上已经死了。他惊慌失措，正想往外跑，侯道长恰好这时来敲门，大忠害怕被诬赖杀人，灵机一动学着柳庄的声音与道长对话，让道长半个时辰以后再来。”
“分析的有道理，时间线也严丝合缝！”胡公子赞道。
“马元杀了人逃回自己的房间后，突然想起刺死柳庄的那个匕首是自己所有，可能暴露自己。他赶回去取匕首时正碰见侯道长和柳大公子在说话，他听说柳老爷居然还没有死，心中既害怕又困惑，等道长和大公子都走了，他悄悄跑到柳庄门前欲一探究竟，正好跟从里面溜出来的大忠撞上。大忠不知他是凶手，只怕他诬赖自己杀人，求他不要说出去。马掌柜将计就计，假装答应稳住了他，而后用毒药杀人灭口，毒药应该就是从柳庄处偷的。”
“那马掌柜也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马元在在柳庄处不知茶水有毒，曾喝了一口，后觉得味道不对用银针试了下才发现有毒。但因当时他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他便以为是自己摄入量较少的缘故。他毒死大忠的时候，被大忠七窍流血的惨状吓住了。做了亏心事的人总容易疑神疑鬼，再加之他本身就是个狐性多疑的人。他突然觉得周身不适，并逐渐变得焦躁不安。童掌柜给大忠验尸时曾说这种剧毒沾上一点就不能活命，即使当时没有发作，也会积聚在体内慢慢的发酵，最终都逃不了毒发惨死的结局。”
“童掌柜的话让他十分惶恐，他越来越坚信自己中毒了，以至于饭都吃不进去，这也是为什么胡公子说他晚饭时间表现反常了。这种恐惧不断折磨他，终于他不堪重负精神崩溃了，用刺死柳庄的匕首自杀了。这正应了天理昭彰四个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人证，只有茶壶和匕首做物证，且疑凶也死了，死无对证，查无可查，案子只能这样了结了。”
我们都表示这个结果十分让人信服，两位公子没有异议，马掌柜无家室无人出面自然也就没有异议。严捕头带着手下回去结案交差了，我也回了铺子，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听了我讲这几起凶案的经过也都连连称奇唏嘘不已，并盛赞严捕头明察秋毫，断案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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