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要个新书包,名牌的。要比我这个土布书包好,也不要像娘缝的花布一样花。
我曾幻想过,那个书包最好是个皮子的,黑的,亮亮的,也不要是我家养的牛的皮。说实话没别的了,其实说白了我就想要个书包,可娘说我这个还能用。
所以我到现在都没能实现梦想。其实我偷偷地告诉你们,有那么一阵子,我背过这样的书包。后来又不见了。每当我想起那个书包,我就会轻轻摩挲自己的头皮,期待着能用手指油腻的触感,回忆起那块崭新的人造皮革。每当我想起娘,我就会闭上眼睛,按摩自己的眼皮。每每如此,看着眼前斑驳陆离的光晕。我才能用最浓烈的记忆祭奠她伟大的魂灵。她最后可算是保护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也让我感到了她或许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爱。
如果你在今天下午两点三十分从村头西边最高的山峰向下看,往那片最茂密的番薯田里瞅那么一眼,你会看到一个铡猪草的黝黑的男孩,那就是我。如果你的视线再往东延伸,你会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电线杆子,顺着一条条四通八达、杂乱无章的道路整齐地排列着。如果你顺着主干道往前看,你会看到我们村最大的小卖部。如果你往上看,你会看到小卖部的招牌--进财商店,以及招牌鲜红的底色:“康师傅冰红茶”。如果你能看的更仔细,你会发现房梁上有一滩糖渍,糖渍上爬满了蚂蚁。你会感到蚂蚁为了暂时的甜蜜而自己弄死了自己,就算你没有什么感觉,我保证不多久后,你也会像我一样想。
娘像一个“吊”字,从那个山包后面慢慢地浮现上来,我冷冷地看着那个佝偻的黑影,又漫不经心地铡了一把猪草。远处的夕阳把她的影子一直拉扯到我的跟前,仿佛她正仰着头,冷冷地注视着我。于是我也低着头回敬了她一眼。(实际上是对着她的影子)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我就轻松地把猪草扔进背篓,打了个黄昏时分莫名其妙的哈欠,出于儿子对娘的礼貌向她走去。“娘。”我疲惫地开了口,仿佛吞了一口鸡屁股。她什么都没说,乜斜着她的杏眼,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走开了。我知道她对我总是不满意,我也知道我成绩不好。娘读过高中,没上成大学。我知道她想我上大学,但我也知道自己不够格。但是上不上大学跟新书包没关系。就像我跟她其实也不算有关系。
这是我的秘密,我谁都没告诉,但有些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看我的眼都是乜斜的,仿佛在看一只狗。但是我如果不告诉你,你肯定不知道,所以我必须讲出来。
第一次看见那个书包,我就喜欢了。那天新开学,六年级。我一进门就看到张进财的座位旁边围了一圈人。我也抻着脖子,后来搬了一个板凳站上去,才勉强看到人堆里的东西--那是一个书包。张进财用的,或者是穿的、背着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比如他有最新式的裤带。而我没有,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因为腰上的麻绳结了死结,而把屎拉在裤裆里。他不会,他只要潇洒地扣开扣,扯一下裤带,最后扣上扣。而今天,更是潇洒,那个鲜亮的牛皮书包仿佛一块腐肉,吸引着所有男生女生苍蝇般的目光。我在这里羞愧地承认,也包括我的。当时我就想,他的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只要那个书包。以后我也在想,我就要那个书包。现在我还在想,但是书包不见了。就像我不见的童年,没有一点痕迹。
我找不出那个书包消失的原因。我只记得我很喜欢张进财的书包,喜欢了一个多月。就在一节体育课装作肚子痛回家了,当然不是真回家。我又折回去,拿走了那个书包。一路上,我不敢背,只好捂在肚子上、仿佛我真的是个肚子痛的小孩。回了家,我就把书包了起来,然后躺在床上一身轻松地装病。娘喷完药也回了家,乜斜着眼看着我。“为什么不上学?”她的平静让我有点心慌。于是我说:“娘,我肚子痛。”她漫不经心地走了,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嘴里还嘟哝着:“小小年纪就会装病。”我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冒了几身冷汗,肚子反而真的痛起来。当时我以为这书包是我的了,我幻想着能天天背着它。可我又想啊,我背上了这书包,那不就等于承认了我是贼吗?
于是我又不敢背了。所以每天下午放学,我就去村西头的河边晒太阳,当然要从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把书包拿出来。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跟我梦中的书包永远的在一起。所以我每天都是幸福的。不过有一次,我的书包掉进水里了,然后它就不见了。我觉得我会去捡的啊?为什么我没有去捡呢?
跟书包一起不见的还有我的娘,从那天以后,我一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爹说娘为了救我掉进水里了,不过我可不信。按理说我要给娘送行,所以我顺从地哭了。脑袋里想着的是那个掉进水里的书包。
我的梦想后来就变了,拥有过的东西,失去了新鲜感就不再喜欢。我都长这么大了,娘不可能还是喜欢我的。于是我从来不觉得她爱过我。这是秘密,我从来不跟外人说,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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