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因为嫉妒,暴怒,贪婪等种种原因谋杀他人的生命;还有人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谋杀他人的爱情。”
这个开头笹垣已经讲述了上百遍,他熟稔的很。“这会我们要说的是个因为嫉妒谋杀别人爱情的女人的故事。”
笹垣是个已经退休了很久的警察,老伴去世,女儿们也相继外嫁之后他便十分寂寞。所以十分珍惜每次暑假时女儿们把孙子们带来看望他的时光。
为了让孙子们好好享受暑假时光,不善言辞的他将自己做警察时处理的案件编成故事讲给他们听。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叫雪穗的女孩,她改嫁过太多次让笹垣记不清她原本的姓氏了。倒是另一个叫桐原亮司的男子他记得更清楚,毕竟在追捕那人时他居然忍着剧痛拿出随手的剪刀自杀也不愿束手就擒。
桐原亮司袭击了雪穗身边很多女孩,虽然由于疑犯已死无人知晓其动机,但在编成故事后,变成了女孩因为嫉妒指使男孩去做那些事。
也许这才是更接近事实的真相。毕竟那是个让人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犹如白色幽灵的女人。
那女人就像是水草,淹没在水中不见阳光与空气却不肯死去,反而汲取着污泥中的养分,丑陋又贪心的生长着,借着水波伪装出一副无辜诱人的模样,一旦有粗心者靠近便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向无间地狱。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问这话的是良太,他倚在祖父膝旁,歪着脑袋看着祖父,一副天真无邪的做派。弟弟光太正被祖父抱在怀里,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根本不在意哥哥和祖父在说什么。
“谁?”
“那个漂亮的姐姐。”
“为了不让她的世界暗下来。”笹垣摸了摸良太的小脑袋接着说道,
“男孩的出现照亮了她的世界,让她一度认为那是可以取代太阳的光,恐怕直到那人死去,她也没能发现那只是夏夜的萤虫,并无温暖可言。和她一样陷在黑暗里挣扎,最终湮灭……”
“打扰了,阿姨做好了饭。请您下去用餐。”门被打开,来人是健一郎,他是笹垣最大的孙子,今年已经将要参加工作了,“祖父,我来抱光太吧。”
健一郎接过笹垣怀里的光太,四人便一同下楼去。笹垣看着抱着光太的健一郎。他是笹垣最疼爱的孙子,他的母亲——笹垣的大女儿——百合子很早就去世了,从小便和忙于工作的父亲一起生活,比起普通男孩来更加纤细,身形和内心皆是如此。
他第一次来笹垣这时才刚学会走路,他父亲举行完百合子的葬礼后,身心俱疲,便将他送到笹垣这里请笹垣夫妇代为照顾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不知是因为第一次离家感到孤独还是因为感怀母亲的去世,他刚到笹垣家便哭个不停。还好笹垣的老伴——笹垣惠美是个温柔有耐心的女性,轻声的哄慰他。也是惠美提议让笹垣将自己退休前处理的案件编成故事讲给健一郎听,后来这变成了每次女儿孙子们来拜访时的必备活动。
前几年,健一郎也帮着操办了惠美的葬礼。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男性了,不需要再担心什么,笹垣欣慰的想着。
祖孙三代很是和谐的用完晚饭。晚间,一起泡澡的时候健一郎甚至向笹垣吐露自己有了一个女朋友,是个比他小两岁正在读大学的可爱的女孩。他们感情很好,打算等女孩大学毕业后就结婚。
“为什么……?请……再……机会。至少……理由……。丽子…?丽子…?喂…喂?丽子!”
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笹垣睡得并不安稳,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打电话的声音,好像是健一郎,但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还是明天再问吧,笹垣翻了个身很快再次睡着了。
“什么,回东京去?现在?”
“是,万分抱歉。只是有十分重要的事要现在回去。”
“什么事这么重要?用过早饭之后再走来不及吗?你祖父还不知道呢,他好不容易见你一次。”
“来不及了。请代我祖父说明一下,拜托您了优子阿姨。”
“你祖父很疼爱你的,办完事情快点回来。来,带上这个路上吃。”
“谢谢,那我走了。”
“慢走。”
笹垣被楼下说话的声音吵醒,起身叫来了自己的二女儿优子,“发生了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是健一郎,父亲。他说有点急事需要赶紧赶回东京一趟。”
“是吗,那就让他去吧。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呢。”
“是呢,母亲和百合子姐姐如果能看见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笹垣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优子见状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隔天健一郎便从东京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优子十分担忧,询问过他几次原因都无果。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葬礼上。只不过那时的他尚年幼,愿意向人吐露心声。
连着两天,笹垣觉得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晚饭后将他叫到自己房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健一郎?不论发生了,都不应该让家里人如此担心。”
“是,万分…抱歉…我会努力…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对不起。”健一郎跪坐在自己祖父面前,低着头。虽然身形纤细,但他已经比笹垣高大了许多,即使弓着背坐在那也不是小时候可以轻易抱起的高度了。
“并不是要责骂你的意思。只是你什么也不说,一个人默默地承担这些。家人不就是可以分担忧愁,相互信赖的存在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健一郎?”
他握着拳头一声不吭,与空气一同沉默。片刻后肩膀耸动起来,伴随着牙缝里漏出的一两声啜泣。
“丽子她打来电话要和我分手。电话里带着哭腔也不肯告诉我理由。我去东京找她却在另一个房间听见她和别的男人……”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明明大家都一样,渴望接近,惧怕伤害。仅仅是因为比别人更加残忍就可以肆意的伤害别人毫无愧疚之心,就可以把自己的痛苦转移给别人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残忍的不是我?”
笹垣看着这个已经长的比自己更加魁梧的大男孩,哭泣的像当初蹒跚学步时第一次离开他的母亲到一个陌生环境里一样无助。
但是比起安慰他,更重要的是辅助他走在正确的路上,不要因为一次摔跤就转向旁边看起来更加柔软不会受伤的沼泽里。
他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皱着眉头,严肃的看着健一郎,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个大男孩强忍着泪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祖父,岁月在他脸上肆虐留下满头银发后便轻盈的滑走,但不曾带走一分他的威严。
“你以为残忍只是用来伤害别人的武器吗?不,它就是保存在人心里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开启便带着恶意扑向所有人。不论是释放者还是无辜者,都会被吞噬毁灭,区别只是有些人被毁灭的肉体,有些人则是他身为人的资格。”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害怕受到伤害,才会用自己的人性与魔鬼做交易。你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难道要为了一次失败的爱情放弃自己堂堂正正做人的权利吗?回答我,健一郎!”
健一郎明显被这样的气势震慑住,他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气愤的祖父,也是头一次听见不善言辞的祖父说出这样一番具有哲理的话。
“现在,回房去好好思考我说的这番话,我希望明天的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笹垣缓和了语气,担心自己刚刚严厉的言辞是否吓到了这孩子。
几年后的冬日
健一郎带来了新女友麻美告诉笹垣他们打算来年结婚。
晚饭后大家围炉而坐,在麻美的提议下,健一郎用电脑将这几年自己的照片翻给笹垣看,给他讲述自己的事情。祖孙二人都是木讷的人,难得有这样温情的时刻。
直到翻出一张合影,两个身形相似的女人撑着同一把伞,一个优雅得体有些上了年纪,一个年轻富有活力。健一郎很快的将这张照片跳过去,笹垣却焦急的让他翻回去。
健一郎看了看身旁的麻美,手指停在鼠标上并没有动。麻美见状起身道,“我去准备点水果。”
麻美离开后,健一郎将合影调出,问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丽子……就是几年前和我分手的那个丽子。”
“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是丽子的房东…一个好心的女人。”
笹垣情绪有些激动,“你认识她?”
“只是一面之缘…之前我去东京找丽子的时候她不愿意见我,我不死心便在公寓对面的咖啡店等了一天。直到傍晚看见她下楼上了一个男人的车。我追出去……但是没来得及追上……然后被这位房东女士看见,她便邀请我上楼等候丽子。她告诉我如果不放心错过丽子可以在玄关处等候,那里可以看见楼梯,然后自己去外面收衣服,很快我就听见楼下有人上楼的声音,一个男人拥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丽子常穿的蓝色长裙,我冲出去叫了丽子的名字。她顿了顿便头也不回的冲进自己房里,那个男人威胁似的瞪了我一眼,冲我大喊‘丽子已经跟你分手了,你还来缠着她干什么!’便跟了进去。我也跟了过去,可是门却被锁了,我怎么拍门叫丽子的名字她都不理我,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那种……声音……我伤心极了,狼狈的逃下楼……这张照片是我和丽子还在一起时她搬到那间公寓后拍给我的……虽说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是我一直没舍得删……”
笹垣听了健一郎的描述,身后冒出冷汗,他绝不会认错的,健一郎所说的房东女士就是雪穗!而健一郎的描述让他想起来另一种可能性——那个穿着丽子衣服的女人恐怕不是丽子,而是雪穗!那个魔鬼!笹垣曾经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雪穗身边发生过几起女性被袭击的案件,而且犯人都极其巧合的是那个叫桐原亮司的男子。难道那个男人死了之后,她又找了新的替代品?并且出于嫉妒设计拆散了丽子和健一郎……
这个女人,带着她心中的恶意到处吃人。
他可怜那个叫丽子的女孩,只是现在健一郎已经有了麻美,已经准备好了开始新生活,他却无法开口告诉健一郎自己的猜想。笹垣陷入纠结与愧疚中……
“怎么了?爷爷认识她吗?”
笹垣摇了摇头,看着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想起四十多年前他在大阪那间店里看见的背影,残忍又决绝,任凭影子将她与身后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撕开。
如果告诉健一郎,他说不定会去找丽子和那个女人对质,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是笹垣愿意看见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健一郎翻页,擅自决定将这一切翻过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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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人物出自《白夜行》,笹垣是那个追查案件几十年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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