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朋友——荆轲、高渐离。
此地是易水之畔，此时是寒冬，此刻是日暮。
我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人，确切的说，我的姓名在历史中从来不存在，别人都叫我“杀狗的”。没有人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此地是为了纪念我的两位朋友。
当年的我在燕国的集市上屠狗营生，大概此生就此了结。直到那天，我遇上他们。
闹市之中，凡夫俗子，熙熙攘攘，迎来送往。
那男子解下背后之筑，席地而坐，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击弦。另一男子半坐半卧于侧，以歌和之，声如沉钟，掷地有声，却又异常悲凉。已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我不觉竟听呆了。
一曲作罢，二人相视无言，继而又提起浊酒，交互豪饮，好不自在。忽而，二人仰天长啸，嚎啕大哭，惹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我知道这种感觉。身份低微，却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身怀绝学，却无路可走。这一切，我都懂。
我曾经和一个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人叫田光。田光是一代豪侠，他知识渊博，行侠仗义，不肯入朝为官，却喜结交朋友。那时的我以他为偶像，勤习武艺，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却四处碰壁，没人在乎我的武艺，更没人收我入门。
我就是在一个酒馆门口见到了他，已经烂醉如泥的我，被店小二踢出酒馆，摁在地上一顿捶打。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一个苍老的声音将他们驱散，那声音的主人替我付了酒钱，告诉我：“小子，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是啊！我知道吗？
他走后，我才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人就是田光。而他的样子，我始终想不起来。
烟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一心相当豪侠的人了，没有找到答案之前，我哪里有资格装出侠的模样呢？离开了家人，来到燕国，做起了屠狗之人。我忘了自己的姓名，忘了自己的曾经，却从来不敢忘记田光的那句话——“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今日，这击筑的男子与唱和的男子，在我这肉铺旁且笑且哭。过往种种又上心头，我鬼使神差丢下买肉的大婶，拎上几壶酒，递与二人，自己也开上一壶。他二人并不拒绝，我们就在这闹市中，就在旁人的厌弃下，唱着、弹着、饮着；笑着、哭着、骂着。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击筑的男子叫高渐离，燕国人。另一个男子叫荆轲，卫国人。他们问我的名字，我笑了笑，就叫我“杀狗的”吧！荆轲有勇有谋，对侠有自己的理解。他重承诺，讲义气，答应别人的事绝不会反悔。高渐离虽武艺不强，可心志极大，又重情义，击筑技艺冠绝天下。
那些日子，我们几乎整天在一起，谈天论地，比武弄剑，赏乐饮酒，这大概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荆轲心怀大志，这样平凡的日子是无法关住他的。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们，他要去见豪侠田光，做一番大事业。荆轲激动极了，高渐离也惊呆了，而我，沉默无语。
那可是田光啊！他或许早已不记得我，但我不会忘记，我还没有想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荆轲与高渐离走了，我留下了。他二人反复问我，为何不一同去，我不知怎么回答，只能以私事推诿。荆轲离开前，对我说：“你若来，我们三个人必能成为一代大侠，名留青史。”
不久，我就接到了荆轲的信息，他告诉我，田光死了，自杀而死。死前只留下一句“为侠者，莫重于信，若使人生疑，则非节侠也！”田光以死向太子丹表明，自己绝不食言，不会把他与太子的秘密告诉别人。
为侠者，以信用为重，竟要为此献出生命吗？我恍惚了，这是田光用一生得到的答案，我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荆轲向我提出邀请，要我去易水畔相会，帮他一个大忙。他没说是什么，可我心里明白，他是要刺杀秦王嬴政。
好一个荆轲！难怪田光赞他，喜怒无形，乃真正神勇之人。我似乎已经看到他左手抓住秦王衣袖，右手以匕首刺其胸口的场景。我似乎也看到秦王血浸衣缕，满座惊惧的情形。
侠，有勇有谋，解人之苦，应人之诺。这是荆轲的答案，可这是我的答案吗？
夜深，我独坐自酌，孤月残存，晓风无痕。
......
幻境
此刻是日暮，此时寒冬，此地是易水之畔。
我最后还是没有去，我知道荆轲一直在等我，他在太子宫中日日饮酒，正是一直在等我；他只字不提刺秦之事，也是一直在等我；出发那日，他迟迟不走，还是在等我；高渐离击筑一曲，继而高歌践行，同样是在等我。
可我始终没有去。荆轲死了，秦王连个全尸都不留给他。太子丹也死了，他的头颅被他父亲献给了秦王。高渐离隐姓埋名，最终还是放不下荆轲，他被秦王熏瞎了双眼，还要以注铅之筑偷袭秦王，失败而终，也被杀了。自此以后，没有人再能近得了秦王之身。
我一直没有去。
田光、荆轲，高渐离，他们有他们的侠意，为侠者当为国献身，为信献身，为友献身，这是他们用自己的一生找到的侠之答案。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接到荆轲消息的那个夜晚，我脑海中不只浮现出荆轲刺杀秦王的场景。还有秦王死后，天下大乱，硝烟四起的画面。秦王死了，燕国也许就不会灭亡，各个诸侯国也许能重新得到自己的土地。可是，他们会瓜分胜利的果实，他们会再一次为争天下第一而大动干戈，他们会让百姓重新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该怎么告诉他们，秦王他无耻、卑鄙、穷凶极恶，可是他让战争结束了，他让子民安宁了。难道秦国的子民便不是子民了吗？难道只有燕国的土地才是土地吗？难道为侠者不也该考虑这些吗？
我还是那个屠狗之人，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我自己也早已忘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俠之大者，乃无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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