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在农家人的眼里,见不得一寸空地的闲置,房前屋后、沟沟坎坎的地方见缝插针地种着些蓖麻、苘麻之类。特别是这苘麻,虽然不能吃也不当喝,却在农家生活中随时可用,唐诗人孟浩然有诗曰“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可见,这宝贝简直成了农家生活的代称。
小时候,在老家农村跟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我们很喜欢在这苘麻地里展开。这麻长得笔直的身子,我们老家人夸一个人长得身材修长就说“跟麻杆一样”,麻的叶子很茂密,“麻叶层层荷叶光”是宋苏轼《浣溪沙》的句子,这里就可以看出麻的叶子之茂盛与荷叶也有一比。小孩子身子瘦小,钻进麻地里,这麻细细的长长的身子撑起了童话般的世界,绿色密实的叶子遮住阳光,如果用这碧绿的麻叶编个草帽罩在小脑瓜上,隐蔽得很,真的很难发现。在这里玩还有另一收获,就是那苘麻的果实很好吃,软软的有清香的甜味。这苘麻丛真的是小孩子的乐园。
这麻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诗经》中有“东门之池,可以沤麻”的诗句,也就说在3500年以前的西周初年,先民就有种植和使用麻的记载了。唐代诗人李中“帘开春酒醒,月上草麻成”,告诉我们麻是常见的植物。在漫长的年代里,这苘麻可是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
收割下来的麻,要放到水里沤制。宋代诗人戴复古“深潴沤麻水,斜竖采桑梯”,就反映了沤麻的生产活动,沤到一定程度,这麻棵表层的皮,就非常柔软,与麻棵分离出来了。从水里把成捆的麻棵捞出来,于是就开始扒麻。这扒下的麻,用途非常广泛,古人最常用的是织布裁衣。古时百姓称为布衣,就是指普通百姓穿的就是这麻布做成的衣服。古诗中有“蔬食果腹,麻衣蔽形”,就是一个例证。古人除了那些官宦人家,其他人等大多以麻为衣。明代大儒高启“岁晚麻衣冒雪寒,高歌欲去醉长安”,说明即使士人也是身着麻衣的。农家人为什么喜欢种麻,也是生活所需。晋代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二)中有“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之句,陶渊明辞官归隐,回到家里,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垦荒种麻。可见,这麻也是生活中不可缺之物。
除了种麻之外,麻的加工就成为百姓重要的生活内容。一旦这麻沤好捞上来,老家人必须抓紧时间扒出来晾晒。所以,扒麻的工作时间性很强,这工作一般由妇女完成,男人要出去种田或做工,这些家里的活计一般由女人完成。老家人因工作的分工,把丈夫叫“外头的”,把妻子称之为“家里的”,在文人眼里又酸溜溜称之为“贱内”。老家人笑话那些不会安排扒麻时间的妇人,“白天串门喝茶,晚上点灯扒麻”。农家人的灯油珍贵,一般也舍不得浪费,所以才有如此的说法。真要到农忙时间,那也是昼夜加班。宋诗人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中有诗云“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就是对这一生活的真实反映。
棉花种植扩大了,棉纺织品成了大众的消费品之后,麻作为穿着的纺织品也渐渐退其次了。我们小的时候,农家的生产多用麻做绳索。母亲常常在自己的腿上搓麻线,常常是腿上带着血痕,用这麻做的细线纳鞋底,这千层的鞋底纳得结结实实,走路爬坡很耐穿。父亲用细麻绳、麦秸打苫子,用秫秸打成的薄,这些都是农家离不开东西。各式各样麻做的编织品,最常见的是麻袋,麻袋是农家盛粮食的必需品,这麻袋装上沙子、石子是堤坝防洪堵堰战备物资。
改革开放以来,大量化纤制品进入我们的生活,麻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农村也很少种麻了。千百年来,人们给予麻很高的评价,“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这麻的外形也寓意着人们对正直品行的追求。古代文人大量的诗篇中都留有麻的生动形象,宋人史弥宁“一卷麻衣易洗心,弦琴山水是知音”,便是将麻作为高洁品性的写照。
读到古人关于麻的诗句,回忆少时在麻地玩耍的趣事,老家那一丛丛麻的形象,时时出现在我的泪光里。写下这段文字,在心中记下麻之于乡人们的功勋,也在追念少时那些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写于2018年3月30日,农历戊戌年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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